南宫琉璃道:“当然要付,也免得将来人家说我们青帮倚仗势大,以大欺小,不守信用。凤九天早就算计好了的,这个哑巴亏,我们是吃定了。不过,一百万大洋,逼得凤九天交出了二哥,也值了。”
南宫少钦低声道:“凤九天竟然敢对你二哥下手,我看他对青帮的野心,是按捺不了多久了。”
琉璃的眸光,渐渐的沉静:“也好,欠账的,还账的,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南宫少钦傲然道:“我南宫少钦岂能容人任意我的头上撒泼?我从来就不懂得吃什么哑巴亏!干将主意打到我南宫少钦儿子的头上,他纯粹就是活腻味了!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头也就罢了,如今知道,还让我忍气吞声,不是我南宫少钦的性格。”
南宫少钦做了最终的决定:“那一百万大洋,我就算是扔进了河里,也不会送给青蛟帮。”
南宫少钦咬牙恨声道:“小小的一个青蛟帮,在洪帮的怂恿下,竟也敢与我青帮作对。我南宫少钦这些日子少在江湖走动,竟人人当我不存在了。今日,我便要让所有的人知道,青帮——不是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的!”
南宫少钦森然发出了命令:“集合青帮的兄弟,给我踏平青蛟帮。”
晨光初亮,微风起时,临窗,有纤巧的蝶翼掠过花蕊,空气中有淡淡的暗香盈袖。乍黄还红的光线里,楚幽清隽的面容,若隐若现。一抹水般清浅澄澈的笑容,映入南宫琰的眼中。
“醒了?”
南宫琰想要坐起,却浑身使不上力。
楚幽扶起他:“宋医生给你瞧过了,说你并无大碍,只是睡得太久,失了力气。你饿吗?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做给你。”
南宫琰无力地摇了摇头:“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我让厨房给你熬点粥吧?总是不吃东西,也不行。”
“也好。”南宫琰问道,“琉璃呢?”
“他们都在书房。”楚幽说完,又补充道,“老爷很担心你,我未曾见过老爷这样失常和失态过。”
迟疑片刻,楚幽又道:“你现在可以下地走路吗?”
南宫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楚幽道:“不是我有事,而是老爷下了一道命令,屠灭青蛟帮。这件事和大多数青蛟帮的帮众也无大多关系,而且,人人上有老下有下,此举终是太过残忍。此时,没有人可以劝住老爷,如果是你的话,老爷还可能听进去几分。”
“楚幽,扶我去书房。”
楚幽欣然应允。
书房内,众人皆在内。
南宫少钦面露喜色:“琰儿,你醒了?快坐下。”
南宫琰问道:“爹,我听人说,你命人屠灭青蛟帮?”
“是有此事。”
南宫琰恳求道:“爹,我现在已然无事了,这件事,不如就此揭过,作罢。”
南宫少钦道:“只怕已经晚了,青蛟帮恐怕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电话打过去时,青帮已经占据了青蛟帮。
青帮的动作果然够快。
南宫少钦道:“琰儿,你刚刚醒来,还是回房休息吧。”
回到卧室,南宫琰喟然道:“我只是想要借此机会救出如眉,不想倒累得父亲为我担忧。经此一事,只怕青帮与洪帮,更是难以善了。”
楚幽问道:“听你话中的意思,莫非并不愿意青帮与洪帮交恶?”
“如今上海的局势,不容乐观,日寇步步逼近,战争一触即发。青帮与洪帮,在上海均为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其实力,皆不容低估。若是两帮能够携手抗日,那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南宫琰心有余而力不足道,“只是两帮相斗已久,积怨太深,只怕难以化解。我曾经向父亲大概提过此事,惹得父亲怒极攻心,竟然就此大病了一场。在父亲面前,我也就不敢再提。”
楚幽道:“那你跟琉璃提过吗?”
“提过,但她始终没有给过我一个回复。”
楚幽略感疑惑:“我觉得她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你好好跟她说,未必不可行。”
南宫琰苦笑道:“有些事,我们不敢在她面前提,不过,你也不是外人,说与你听倒也无所谓。楚幽,南宫家发生的一系列绑架案,想必你也都听说了。这些起绑架案,在巡捕房始终列为无头公案。可是,我们南宫家始终没有放弃过调查,这么多年调查下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凤九天。”
南宫琰长叹一声:“在琉璃亲眼目睹母亲的惨死以后,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对她说,在国事面前,其他事,皆为小节。有些伤痛,需要时间,慢慢化解。”
“难怪,”楚幽道,“她与洪帮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楚幽,琉璃失去母亲以后,和你在一起的这短短数月,是我见过的琉璃最开心的样子。”南宫琰请求道,“答应我,好好照顾她。”
“我一定会。”楚幽郑重许诺。
午后的阳光,流泻如金。丝丝缕缕,闪闪烁烁。
天然居二楼的雅座间,吴幼良与南宫琉璃相对而坐。
一壶碧螺春,两盏琉璃盏。
阳光在水中荡漾,水光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我要回美国了,已经买好了船票,而且这一走,不打算再回来了。”吴幼良轻轻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之际,忽然说出这样一句,“离开之后,只怕是再难喝到这样的好茶了。”
南宫琉璃微微怔忡:“为何决定的这样突然?”
“也不算突然,这是我多年深思熟虑的结果。我这人,天生不喜欢政治,只有离开父兄身边,方能摆脱这一切。因此,才会有了多年前,我的留洋美国。此次回国,也只是为了如眉。原本是打算向她求婚,她若应允,我们便一起重返美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世事多变,如眉已是心有所属。”吴幼良有些心灰意冷道,“次此一别,我不会再回来了。”
吴幼良的眸光,落在了茶水中静静舒展的碧螺,眼中浮上了一层氤氲的忧伤。
午后的阳光浅淡,却如丝如缕,如缕不绝。
再扬起眸光,吴幼良忽然问道:“营救如眉这所有的一切计划,都是你在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就设计好了的吧?自我在竹风轩第一次见到南宫琰和如眉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已然置身在你的局中。”
南宫琉璃神色不变道:“你明白一切,却依然陪我演了这场戏。”
“我想静观其变,瞧瞧你到底要做什么。而且事关如眉,我亦无法置身事外。”吴幼良坦言道,“不过还好,你虽然心计深沉,却不会无故害人。我想,这大概也是你不受大多数男人欢迎的原因。在你面前,会显得他们太愚蠢。而且,没有一个男人,希望成为你手中翻云覆雨的那颗棋子。”
南宫琉璃诚心道:“这次我真的要谢谢你,若非你的配合,我难以令二哥和柳如眉如此轻易地全身而退。”
“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如眉。”吴幼良一笑道,“不过,你也真是洞烛人心,纤毫不差。竟将我的心思,揣摩得滴水不漏。确是如此,为了如眉,有何事做不得?你也真是将我看得清透,我的性子,我对如眉的情感,因此你营救如眉所有的计划,并未对我刻意隐瞒。否则,我又怎么可能将你的计划全盘猜出?”
“你过谦了。”南宫琉璃道,“世人皆道,吴铁城吴市长的两位公子,大公子天资聪颖,紧随其父脚步,步上仕途。二公子却生性软弱,难成大器,在国外厮混数载,一事无成。他们不知道的是,二公子大智若愚,只是不愿淌了这一遭红尘浊水而已。”
“琉璃谬赞了,一边是我的信仰,一边是我的父兄家人,我难以选择,因而选择逃避。我不过一介懦夫,尚不如楚幽这样一介弱冠少年有勇气。”
南宫琉璃淡淡一笑道:“他那是年少不知轻重,徒逞匹夫之勇而已。”
吴幼良诚心道:“楚幽年纪方小,行事却是过人的冷静。稍经年月,必可成器。只是这一次我走后,也就不能再帮你们什么了,你们自己万事小心。”
“幼良,非常感谢你,真的。”南宫琉璃此时方明白,楚幽曾经对她说的诸多“谢谢”,并非全是疏离和客套。原来,感激到了最深处,亦是无语。
“我父亲对我说过,他好像要调离上海,你要趁早做打算。”吴幼良的眸光在锦色的光影里,温润如玉,“此次回国认识了你,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你放心,临走之前,我会给父亲留下一封信,说明我们之间的事情,问题不在你,而是我已心有所属。”
“你哪天走?”南宫琉璃心下恻然,“我去送你。”
“我最不喜欢送别的场面,长亭短亭,徒增伤感无限。所以每回,我总喜欢不告而别,独自悄然离去。”吴幼良举起了手中的茶盏,“让我们以茶为酒,就此别过。”
吴幼良的背影,在午后流金般的光影里,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南宫琉璃心中,一时间,竟觉无限惆怅。
在略微有些温热有些刺眼的温暖阳光里,一张清澈如水的脸孔,映入她微微有些怔忡、冰雪般的瞳眸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幽有些明白过来:“吴幼良给我打的电话,说你在这里等我。”
楚幽第一回瞧见她这样意兴阑珊,意志消沉。
琉璃扬起了眸子,静静地凝睇着他眼中的担忧,握住了他的手,将脸颊轻轻贴放其间,贪恋着他丝滑般的温暖:“楚幽,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就这样陪着我,静静地呆一会儿。”
楚幽在她的身边落座。
琉璃倚在他的肩头,闭上眼,鼻端,是他干净清澈的、如春天般清新的味道。
阳光温柔得让人想要落下泪来。
“楚幽,不管任何时刻,你都不会离开我吧?”琉璃的声音很轻,很不确定,像风中受惊的蝶,恍如晚春最后飘零的那一片花瓣。
“是。”楚幽承诺。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琉璃的心,却得以安定。
六月,半夏的时光,太阳透过梧桐树密密层层的叶子,把阳光的圆影零落的照射在地上,光影斑驳,闪烁如散金碎银。
阳光浅浅,明媚中透着浅柔淡暖,在空气中静静流淌,时而出现,时而隐藏,不张扬,亦不沉闷。
琉璃与楚幽徐徐缓缓行走在六月的风景里,两手相握,十指相扣。在这暖暖的午后,彼此一个淡淡的笑容,于是素心安然,一生牵念。
“累了吗?”楚幽看见路边有一个长椅,“我们坐坐吧。”
长椅上,琉璃像一个普通的恋爱中女孩子,挽着他的手臂,脸颊倚在他的肩上。
楚幽问她:“今日怎么这么有时间陪我?”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抛开所有的事情,就我们两个人,这样静静地呆在一起。”
楚幽水漾的笑容,出现了片刻的迟疑。只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笑容又如阳光般摊开,不染半分尘埃。
整整一日,两人便如普通恋爱的少男少女一般,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日。
日光从梧桐树的树叶缝隙里流淌下来,滴在他脸上,他低垂的眼睛幽深宁静,一张脸清俊秀逸。琉璃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与她作对时的冷漠冰冷,没有漠不关心的刻意疏远,现在的楚幽,如同一个最普通的俊美少年男子,拥有一种单纯到了极至的美丽。
这种美丽即使琉璃都不得不从心底去承认,眸光痴痴地流连,不忍自他身上移开。夏日的蝉鸣悠远而嘹亮,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宁静,仿佛连日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回到家里互道过晚安以后,楚幽叫住了她:“说吧,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琉璃欲言又止。
楚幽笑道:“你都这般欲言又止了一天,说吧。”
琉璃凝视着他的眸光,轻声道:“楚幽,我想安排你出国留学。在国外,有很多很好的艺术院校,这几天你可以选择一间你喜欢的学校,我给你安排出国。”
“为什么突然安排我出国?”
“不是突然,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了很久。”琉璃的面容上,有几分忧色,“上海的局势越来越坏,日寇频频挑衅,制造事端,战争只是早晚的事。我想先安排父亲和你先离开上海,家里还有帮里,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待我处理完事情,就会去找你。”
楚幽慢慢垂下了眸子,沉默片刻,转过身仿似要走,又停下脚步道:“让我一介男子先逃之夭夭,然后让你一个女儿家留下面对危险吗?”
琉璃解释道:“楚幽,我自小便生活在这种危险里,早已经习惯,只要小心一点,便无大碍。可是于我无碍的危险,也许对你来说就是致命的,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楚幽背对着他,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不会离开上海,也不会离开——你。”
琉璃心中一软,轻叹一声。她上前一步,自他的身后,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她的脸颊,轻贴在他的后背上,只觉温暖安心,无比的依恋:“楚幽,你以为我舍得和你分开吗?我是为了将来我们能够长久的在一起。”
“所谓长久,是由每一朝每一暮朝朝暮暮,每一个白昼每一个黑夜日日夜夜,所组成。秦观的《鹊桥仙》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深不以为然。我若爱一个人,在乎的就是每一朝每一暮,每一个白昼与黑夜。”楚幽不为所动地说道,“你若是一定坚持,我会离开这里,藏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总之,我就是不会离开上海。”
琉璃失笑:“只要你在上海,你以为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吗?”
楚幽倔强道:“就算你有办法送我走,我不会再回来吗?你总不能在国外也一日二十四小时地盯着我。”
“楚幽。楚幽。”琉璃无力地问道,“我到底该那你怎么办?”
楚幽回转过身,双手捧住她的脸,细细凝视:“永远太遥远,世事多变,你只需与我一样,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足矣。”
琉璃无奈地依了他,只是眼中的重重忧虑,如重重迷雾,难以消遣。
接下来的日子,南宫琉璃离开家的时间越来越早,回家的时间却是越来越晚。而且,她加强了对楚幽的安全措施,他身边新添的保镖,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楚幽自空气中,嗅到了决战前夕的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