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宽敞的辉煌大厅闪耀著夺目的金色光芒。衬得坐在主位的庞世尊有如天子般尊贵。
这场招待境外大使的盛宴,正可宣扬他的权力与威势。庞世尊慷慨阔气地招呼席上所有来宾,尽情享用桌上佳肴及舞伎的表演。
妖娆美丽的舞伎们扭腰摆臀,媚人的秋波如勾魂索般紧紧攫住众人的目光。众舞位立于光彩夺目的舞台中央,特制的华丽舞衣轻轻摆动著,与身上璀璨的佩饰相得益彰。她们个个都是万中之选,美得令人无法逼视。
她们双袖齐举,静立不动;接著,弦音落下,轻快的鼓声夹杂著室内喧腾四起的叫好声,舞位们抬手静立,等待舞动的音节落下后,身材曼妙轻盈地应节起舞。
庞世尊对自己的非凡成就好不得意!
座上阿谀奉承之语从未间断,听得秦晤言满腔怒火全涌了上来,精巧的面皮下似乎也传来阵阵热气。
身旁的沙叱利好像早已司空见惯似的,自顾自地饮酒,连围绕在身边的软玉温香也引不起他半点注意,仿佛这喧哗热闹的景象与他无关。
亏沙叱利还能在庞世尊手下这么多年,若不是血仇在身,她才不会与这奸邪之徒共处一室,污了自己的人格。
秦晤言斜睨沙叱利一眼,不耐地问道:可以离开了吗?她受不了这官场逢迎的场面,直教她倒尽胃口。若不是沙叱利要她来,说什么她都不想出席。
若你在敌人面前无法冷静自持,对方迟早会瞧出你的心意而加以防范。沙叱利语毕又仰尽一口醇酒。
冷静?
若自己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他还能冷静自持,宛若无事人吗?
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多恼无益!沙叱利为她斟满银杯。
没作他想,秦晤言既气又恼地饮尽醇烈美酒,热辣的琥珀汁液入喉,让她的恨意燃烧得更加旺盛。但,转瞬间,她明了了沙叱利的用心。上回暗杀计划失利,虽然庞世尊街不知凶手就是她,但,倘若她无法冷静,乱了方寸,那么,难保不会被庞世尊查出。
忽尔,庞世尊大掌一挥,乐舞声戛然而止,满室瞬间寂静。
我要向各位大使介绍,我庞世尊何其有幸,又得一员大将。庞世尊示意秦晤言起身,向各位大使打个招呼。秦晤言起身,冷冷地环顾四周,微微点头后便恣意坐下。
果不其然,庞世尊是要利用这次宴会宣扬他的威势。
沙叱利虽是他豢养的杀手集团头头,几乎已成了他推动所有阴谋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但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沙叱利既然能帮他,亦能害他。因此,他很难能完全信任沙叱利。
如今,有秦晤言的加入,他就安心多了。若秦晤言能与沙叱利相制衡,他也不必再畏惧沙叱利存有二心。要是胆敢心存他念,他庞世尊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庞将军,您身边人才济济,实在让人又嫉又妒!大使双手作揖,瞧了瞧生得俊美的秦晤言及沙叱利。
呵,的确,他不仅军权在握,且身边的高手与日俱增,令边疆外族可汗也不禁忌惮三分,深怕一个不留神,脑袋就在半夜搬了家还浑然未知。
这就是他豢养大批死士的目的——护他安全、助长他的威势。 别说是边疆外族了,就连当今皇上也须让他三分!
好说、好说!庞世尊满睑得意。
大使将注意力转到秦晤言身上。敢问秦公子是哪里出身?一身好武艺想必也是经过名师指点吧?我素来仰慕大唐文化,对其武术源流倒也略通一二。
秦晤言闻言愣了会儿,她的武功全是在回纥学的,对中原何师何派她反倒是一概不知。我武艺未精,说了怕丢师父的颜面。她打算搪塞带过。
秦公子太谦虚了,若非有一身好武艺,庞将军怎会对您赞赏有加呢?这时大使又转向庞世尊,言笑宴宴地说道:听说当初秦业那个反贼,也是沙公子助您一臂之力,才能顺利铲除的。现在您又有了秦公子的相劝,真是如虎添翼啊!
庞世尊哈哈大笑,并未否认。
闻贡,秦晤言的心房猛地狂窜震动起来,灵魂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仿佛被硬生生地、突如其来地剖了开来,正血淋淋地、无止尽地流著红色的液体。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满腔恨意、灭门的惨痛,竟在这场宴席中,被当成茶余饭后的无谓琐事,在他们口中嘻嘻哈哈地谈论著。她的心,仿佛被赤裸裸地摊平在阳光下,接受曝晒致死的极刑。
她虽不得见当时的情景,但经由辗转拼凑,她知道爹娘和那一批忠肝义胆的奴仆们,全都死得凄惨、冤枉……
这一番话语硬生生地将秦晤言打入地狱……
爹爹不该将她们姊妹俩送往关外,让她们此生徒留无尽的伤心。
然而,最教她难以接受的是,沙叱利竟也是她的杀父仇人之一—她身边的俊美男子,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晤雷心痛得全身无力,几乎瘫在座位上。
想来也是,狡猾的庞世尊不可能会自己动手,任何卑鄙的勾当,必定都是由他那批死士代劳的,而追杀爹爹这件事,事关他的性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派出头号杀手亦是意料中事……
她为什么这么蠢?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她竟没有想到?
沙、叱,利——
秦晤言的眼中进射出慑人光芒,炽烈的怒焰几乎要烧融覆盖住俏颜的面皮。她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左手抚著腰间的软剑。此刻,她恨不得能将沙叱利碎尸万段。
言笑间,大使发现秦唔言似乎坐立难安。俊美的面容虽无怒气,但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骇人气息实难令人忽视。
不只是大使,连庞世尊都发现秦晤言有些古怪。是不是酒喝多了?他可不希望他的手下酒后失态,在众多宾客前丢他的脸。
看来秦公子的酒力比武功差得多了。大使笑言。
一旁的沙叱利早嗅出秦晤言的不对劲,她看他的眼神十分狠厉,仿佛迫不及待地想将他……千刀万剐?
她该不是喝醉了,把他错认为庞世尊了吧?但,她看起来不像喝醉的样子啊!
不论晤言为何有此反应,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将她带离此处,否则难保她待会儿真暍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沙叱利假装步伐不稳地将秦晤言一把搀起,打了个酒嗝说道:属下们真的暍多了,先告退了。言语中,还不时颠颠倒倒,佯装醉态。
庞世尊摆摆手,示意两人先行离去,接著又转向席上贵宾们说道:真是失礼,让你们笑话了。随即又招来更多歌伎、舞伎。
顿时,满室乐音、谈笑声不绝于耳。
离开正厅后,沙叱利立即恢复稳健的步伐,搀著晤言到亭子里吹吹凉风。
然而,秦晤言刚刚勉强压抑下来的怒气,却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她毫不客气地甩开沙叱利的搀扶。
怎么了?为何如此不悦?沙叱利不解地望著她的怒容,耸耸肩,迳自坐了下来,并把腿抬跨至桌上。
不悦?
她的心情岂是用不悦两字可以形容的!
与你无关。为确保她们姊妹俩的安全,她绝不可在此时泄漏真实身分、打草惊蛇。
一双长腿从桌面上缓缓栘至地面,沙叱利直起身,噙著嘲讽的微笑靠近她,定定地瞅著她。高大的身子笼罩住她的身形,带来窒人的沈重压迫感。
恍惚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她的心脏,让她的心为之一痛。
沙叱利不出声,只一迳地以莫测高深的眼神凝视著她。
墨黑剔亮的利眸,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看清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
直到她即将招架不住时,沙叱利忽然笑了笑,敛去眼中的光,抬手轻触她光滑细致的下巴。
秦晤言仍然呆怔著,一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过对方。
吵叱利魔魅的眼中带著不强迫佳人开口的宠溺,嘴角扬起一抹自负的笑。
我不逼你,但即使你不说,迟早我都会知道,今晚造成你如此愤怒、失常的原因是什么?沙叱利温柔的话语,荡进秦晤言灵魂的最深处。
秦晤言深深吸进一口冷空气,想让沁凉的气息产生些许镇定情绪的作用,猛然,一股淡雅的馨香充斥在鼻中。
她有多久不曾好好注意周遭的人事物?有多久不曾悠闲地嗅闻花香?
这些年来,外界的改变、季节的递嬗,对她而言都不具任何意义。无论太阳是否从东边升起、西边降落,都与她无关。她的心里都只容得下报仇二字。茫然的笑容浮上她的脸……
打从进入庞府起,她就不断地盘算著、图谋著,让自己的羽翼更加丰盛,好为日后的复仇做准备。
甚至,她连感情也刻意保持空白,直到碰上了沙叱利……
想不到,她付出真心对待的男子,竟是她的杀父仇人……这教她情何以堪呢?
看著他关心的眼神,虽然理智上她该杀了他为父报仇;但在情感上,她却下不了手碍…
天哪,为何要如此捉弄她?为何让她爱上杀父仇人?……爱?是啊,爱上他是个不争的事实,只是她一直不肯正视罢了。
望著他俊美、温柔的脸,她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乘著沁凉的夜风,晤言一个人坐在边关的草棚内。此刻回来的心情,比离开时多了一份沈重与无奈。父母的血海深仇、姊姊与范飘尘的未来、她自己和沙……
晤言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她怕她的心湖会映出那抹邪魅的笑、俊美的身影……
晤言紧咬下唇,口中尝到的血腥味,提醒她还有未完的任务,她不能让爱情冲昏了头。
那夜她思量良久之后决定回回纥一趟。为了让复仇计划万无一失,她必须先留下退路。回纥可汗之子淳儿烈是她与姊姊的另一个希望,如果事情真不如预想中顺利,他将是最后一步棋。
因此,她必须与淳儿烈见一面。
在回纥境内,秦晤言特意不隐藏自己的行踪,果然如她所料想的一样,淳儿烈一听到她在回纥出现的消息,就立刻命令手下四处搜寻,务必要与她取得联络。
黄沙滚滚,淳儿烈骑著骏马,一路奔驰而来。他一接到手下传回的消息,得知晤言的落脚处之后,就迅速赶至。
俐落地翻身下马,淳儿烈迎向在草棚内休憩的秦晤言。
晤言……淳儿烈激动莫名地唤道。自塞北里一别后,他就没再见过她们姊妹俩了。虽然他可以理解她们家仇非报不可的心情,但却不敢想像身负血海深仇的她们,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于是他疯狂地寻找她们,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奸不容易今天总算见著了唔言,怎不教他激动呢?
淳、淳儿烈?秦晤言佯装惊讶,事实上,她已在这儿等候多时了。你怎么知道……
无暇理会秦晤言的疑问,淳儿烈心里有更多的困惑待解。你和晤歌现在好吗?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他左顾右盼,希望能见到他心爱又思念的女子。
姊姊很好,我们都很好。她没和我一块儿回来。秦晤言看得出淳儿烈仍对姊姊一往情深。
是吗?淳儿烈的脸上闪过一缕失望之情。接著,他发现晤言的眼中满是沧桑疲 惫。离开回纥之后,她们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别忘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若以中原的说法,我们该是青梅竹马,难道我看不出你只是在敷衍我吗?淳儿烈苦笑道。你我何时变得这般生疏了?
是啊!从小到大,淳儿烈总像兄长般呵护、疼惜著她。秦晤言又记起爹爹被杀前,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儿时回忆……当时的自己怎么也没料到,今日复仇的过程,竟会带来如此多的苦痛与煎熬……
淳儿烈,你愿意帮我吗?秦晤言凄楚的瞳眸绽出光芒,只要淳儿烈点头,她和姊姊就有后盾了。
那当然。淳儿烈一直很注意中原的消息,期待能再与她们姊妹相见,并助她们一臂之力。他一直不赞成晤歌、晤言以身试险,倘若当时他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帮助她们了。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问,你目前的实力如何?秦晤言问得直接,毕竟这是最后的希望,她不能冒险下一步没把握的棋。
淳儿烈明白她的意思。继承王位只是迟早的问题。
秦晤言知道淳儿烈与他父亲有著不同的性子,他不会为了争夺更多的领土与权力而让人民血流成河,徒然牺牲无辜的生命。若由淳儿烈继承回纥王位,她便不用担心庞世尊被杀后会掀起腥风血雨而连累无辜。有她与淳儿烈运筹帷幄,必可将伤害降至最低。
只是……
那你等我的联络。她必须再确定一些事。
你们愿意回到回纥?这是淳儿烈最期盼的事。
如果姊姊愿意,我会和她一起回来。这就是她需要确定的事,如果姊姊和范泛飙尘之间……
如果……淳儿烈喃喃念著,一颗心不自主地往下沈。
唉,情深意重的男子碍…看著淳儿烈,晤言无言以对。
不知姊姊的心为谁而留?
心……
她脑海里不期然地又跃入一个身影……
轻甩蚝首,秦晤言正色道:淳儿烈,你为我们做的,晤言一辈子都下会忘记的。
说这干么?帮你们是应该的。我会等你的消息,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地方,我绝对万死不辞!淳儿烈二话不说地许下承诺。
谢谢你,那我先告辞了。
秦晤言转身又踏上归途。这步棋已布好,接下来,就是与姊姊取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