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民企江湖2(终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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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2007年 做企业,最讲究的是笼络人心(5)

“你提到的最本质的经济生活,让我非常受惠,在昨天睡前,我带着你的问题入睡,差点儿失眠。今年以来,面对发烧的经济,我多次与来访经济专家有过面对面的切磋,可现在的专家浮在上面的多,接触地气的少,可惜你才刚将此问题抛给我,否则我更有话题。我今天是带着你的问题上场的,我与其他七家房地产企业竞买本市市中心一块绝无仅有的地块,拍卖场合可谓火光四射,最终我以每平方米一万三千二百八十元的楼面价拿下这块地皮,成为今年的地王。这个价,几乎已经接近目前周围成品二手房的价格,但是我不担心,我看好长远。原因与我曾经同你讨论过的一个问题有关,如今遍地都是投资,遍地都是新建产能,总有一天过剩了怎么办。但是我考虑到,世界上即使有再多过剩产能,顶尖的永远是稀缺的,而稀缺的永远可以由拥有者定价。在今天去拍卖场地之前,我最后站在本市地图面前思考,由于《物权法》即将生效,市区旧房的拆迁费用将更高,政府的拆迁意愿会更低,意味着今后五年内上市交易的市区地块将是极端稀缺资源,而根据我与相关官员接触获悉的规划也是如此。目前我公司已经储备本市住宅地块的近百分之三十的面积,我有什么理由不拿下今天的地块,将我的土地储备占比进一步推高,在定价上拥有更大话语权?所以我今天几乎是抱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上场。我认为,这也可以作为你新建产能规划时候的参考。而另一方面,眼下火热的经济提供了充裕的资金,我在股市融资很方便,我有充足的弹药,其实其他七家房地产企业也差不多,但是我更有勇气。我刚刚说服我爸,还来不及庆祝,明天这个时候估计我还泡在酒吧。”

申华东的大胆气魄,令柳钧意识到,在新建热处理分厂这件事上面,他前所未有的摇摆不定,前所未有的心虚,是源自他回国办厂经历那么多曲折磨难导致越来越谨小慎微,是他对大局关心太少越来越看不懂时势,还是他的能力有限跟不上时代发展?

公司管理层不断将大家讨论的结果形成纪要,发给柳钧。出差期间,柳钧一直没有再发出指令,他需要时间,让自己摆脱对做出下一个重要决定的恐惧。他眼下是如此的胆怯。

柳钧想到股市名言,看空不做空。作为一个企业家,是不是也该如此,你可以抨击社会现象,但是你不能因怀疑而不作为。老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现实也可能是,人若太多远虑,必无所作为,因为恐惧。这就是柳钧的现状。在彷徨中,他翻看好多著名金融报刊的网站,可除了形势一片大好之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阴霾。至此,他唯有认定自己太保守太胆怯了,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非常想摆脱自己是胆小鬼的感觉,想来想去,不管如何,热处理分厂迟早得投资建设,虽然眼下建材价格高企……

生意签合同倒是顺利,合作方也是受困于产能不足,眼看自己打桩多年的市场领域被同行蚕食,发狠猛扩产能。谈判之余,柳钧向合作方请教为何高位扩张,合作方说出来的考虑与腾飞众高管一致,而且说是专门咨询了世界知名咨询公司。柳钧一听那家咨询公司如雷贯耳的大名,又仔仔细细与合作方交流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回住处就上网发出指令,热处理分厂设计立即恢复。不仅仅是他们一个城市投资巨大,看起来全世界都一样。

当初F-1的研发进入瓶颈,他眼前是茫茫看不到头的黑暗,几乎是所有的人劝他罢手,梁思申当初说他明知前面是深坑还睁着眼睛跳下去,他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事后人们都夸他勇猛,夸他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也深以为然。今天才知,他其实胆小如鼠,即使决定再次作出,热处理分厂正式启动上马,他心里还在首鼠两端,惶惶不可终日,回程的飞机上依然是坐立不安。

浦东机场出关,居然见到钱宏明这个大忙人来接他,这一刻本来就已筋疲力尽的柳钧有点儿恍惚,仿佛昔日重来。而此次,两人的交流显然是熟络得多,钱宏明拉过柳钧的行李箱,主动释疑:“你家阿三趁周六带着淡淡亲自开车来接你,还带来嘉丽和小碎花,我们一起吃了中饭就赶来机场接你。他们在外面空阔处玩。我看你不如晚上到我家宿一晚,明天再回家。”

柳钧吊起脖子没看到崔冰冰,就轻声问一句:“住你上海的家?你不怕蛛丝马迹被嘉丽发现?找个理由一起住酒店吧,嘉丽太细心。”

钱宏明一笑,点头道:“多谢你体谅。回头吃晚饭的时候得靠你配合了。”

柳钧心说他体谅的是嘉丽,既然两人不可能离婚或者怎样,他这个局外人还不如不捅破,免得节外生枝。走出人圈,两人与太太女儿会合,柳钧抱起女儿,走在钱宏明他们一家后面,对妻子道;“你大清早一个人开车过来上海累不累……”

钱宏明当即回头笑道:“我刚才也是这么跟阿三说,她回我没那么娇贵,她银行里的男孩子同事还冲她撒娇呢。”

崔冰冰哈哈一笑:“哎哟,我耿耿于怀啊,你们说不止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同事冲我撒娇,我难道已经老到大妈级别了?真想背后戳他们两刀。淡淡,别扯小碎花姐姐的辫子。”

一行人一起上了钱宏明的‘指挥官’,钱宏明拗不过柳钧希望好好睡觉休息的要求,将一车人送进酒店。又拗不过小碎花和淡淡想一起睡的强烈请求,钱宏明再次跑下大堂开了一间房,两家干脆都宿在酒店。柳钧赶紧往公司打了好几个电话,其他倒是平安无事,唯独一周内有三个人辞职,这个数字在一向人员比较稳定的腾飞算是超常。再往详细里问,原来其中一个辞职的是宿舍楼清卫阿姨,上半年赶时髦将手头五万块积蓄委托亲戚炒股,赚得很好,那清卫阿姨一算计,发现炒股所得比起早摸黑赚点儿工资强太多,便爽快地辞职专职炒股去了。柳钧大开眼界。另一位是工作态度不认真,可又未犯大错,被老张设计排挤走的,算是计划内减员。再一位是研发中心的工程师,80后,硕士毕业。那男孩子很得柳钧赏识,柳钧一直认为那男孩子只要再锤炼两年,前途便是豁然开朗,因此柳钧是加意栽培,那男孩子是用功学习实践经验,彼此应该算是合作愉快。柳钧想不到他会辞职,就像想不到清卫阿姨自以为是股神而辞职下海炒股一样。

柳钧调出那男孩子的手机,直接打过去问询挽留。但是男孩子说的一席话让柳钧放弃了挽留的念头。男孩子坦言,他辞职的原因是办技术移民去加拿大。腾飞的工资在同行内算是高的,在本地制造企业中也是不低,福利也很全,可是他发现,这些收入扣除日常开销,他的积蓄总是追不上房价的飞涨,而且看眼下房价无休止涨价的趋势,他的积蓄在起码两年内唯有离首付款越来越远,两年后他在腾飞可以独立承担项目,估计经济可以改善,可是谁又能知道两年后房价会炒到何种地步呢。他父母底子薄,他不可能请父母帮忙,而他热爱技术,不愿改行做其他工作,这一年来,他发现前途越来越迷惘,他的恋爱关系因为他没房子,被女方父母生生拗断,生存压力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没有信心,唯有选择出逃。

柳钧逮着崔冰冰大叹遗憾,不仅是为腾飞遗憾,也为国家因这种原因流失大好人才而遗憾,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可以将当年因为前途而出逃的罗庆拉回,可是他没有把握拉回这位男孩子。他也在国外工作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有正当职业,工作才刚起步的时候便可以有房有车,生活不愁,不知多潇洒。相比之下,国内的年轻人生存压力很大。国内租房市场不规范,租房意味着颠沛流离,不为丈母娘所容。可是买房,市面上都是那么大的套型,那么高的房价。对于赤手空拳的年轻人而言高不可攀的首付,以及未来三十年的不菲还贷额,未来生活还谈得上什么质量。空有一身本事,却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满足,怎不让人气馁。换位思考,他柳钧也会投奔国外。

晚上两家凑一起吃饭,柳钧告诉钱宏明:“我公司扫地阿姨辞职去炒股了,技术人员付不起买房首付辞职技术移民了,世道是不是很畸形。说是适者生存,可是创造价值改造世界的人却成了不适合社会的人,有道理吗?”

“说明你的工资不合时宜。”钱宏明微笑。他的手下就没一个舍得辞职。

“我只是一家制造工厂,不偷不抢,循规蹈矩地赚取利润,还能要我出多大工资?”

钱宏明笑道:“来,让我们念诵:不是我的错,错的是社会。”

柳钧悻悻的:“你就是那个炒高房价的罪魁祸首。”

“不是我的错,错的是社会,政策如此,我只是个顺势而为的小卒子而已。别生气啦,毕竟辞职的只是少数。”

“可惜,你知道吗,我心疼。我已经尽力,我无能为力。”

“可惜你公司还不够举足轻重的级别,要不然可以跟所在地政府提要求,定向拍卖住宅用地给你建职工住宅。”

“按照利税,我不比工业区那些巨无霸似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少,可根据国家确定的划分细则,我这家公司工人用得少,划归中小企业。什么……”碍于桌上有孩子,他硬是将后面的“狗屁细则”咽进肚子。

“我们不谈反动言论。”崔冰冰插话,“其实国家一直在不断推出政策抑制今年来的过热,新出台的降低出口退税文件,这一次涵盖的范围很广,直指那些低附加劳动密集的产能。对了,宏明,你也得当心局势变化。”

“我仔细研究了,不担心,影响不到机电类。”

崔冰冰也觉得眼下的经济很畸形,她这几天去工业区等地拜访企业,几乎是家家门前挂着醒目的招聘广告,招募普通操作工,那姿态之热情,言辞之恳切,崔冰冰以前只在专业人才招聘会上见过。因此她觉得用工问题困扰不大的柳钧实在没必要为几个人的辞职如此感慨。与其他公司相比,柳钧这几年在人才养育方面应该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声无愧人才,只是那家伙太较真,才把绣花针当棒槌。钱宏明也觉得如此,劝柳钧往宽里想。

柳钧叹道:“我开公司那么多年,经手的人多了,怎么可能为一两位员工的辞职想不开。我遗憾的是年轻人移民的理由,非常感慨,非常震惊。”

这些话题,嘉丽全插不上话,也听得懵懂,只好专心照管两个孩子。小碎花吃了会儿菜就饱了,给淡淡讲她在幼儿园学来的故事。嘉丽在一边儿听着错误百出的故事发笑,可两个小孩子却是一本正经地对故事内容有问有答,自成一体,反而不需要她太操心。

柳钧忽然想起一件事,想想这种事情可能嘉丽更懂,就问嘉丽:“现在市场上大排大概多少钱一斤?”

嘉丽想了会儿,笑道:“都是保姆去买,我忘了是多少,没留意。”

“普通大排十五六块一斤,去皮去骨的再加两块,据说还得涨。”崔冰冰顿了顿,“你也关心起菜篮子了?”

“这么贵了?以前我记得是七八块钱一斤吧,一斤大排可以斩五块,以一个人一天吃两块大排或者当量计算,那不是一个月来生活费方面光是吃大排这种基本的,就得一个月最起码增加五十块钱,还不计其他涨价的。难怪我们清卫阿姨嫌弃工资不如炒股,爽快辞职。我最近一直出国,忽略这些了。”

钱宏明笑道:“以前还说你是‘何不食肉糜’,看起来冤枉你了。”

崔冰冰道:“那是你的谬误,柳钧在管理方面全是拿数据和条规说话,你可以相信他回到公司就会抽查几个员工,调研日常生活支出变化,决定加多少生活补贴。而不会像公务员那边生活补贴一涨就是五百八百,什么理由都没有。对了柳钧,一定要做成生活补贴项,不能直接加到工资上去,工资死的,以后再难灵活机动。”

“你俩还真是默契啊。”

崔冰冰看了眼嘉丽:“哪里,我们两个就是传说中的握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握右手,没劲透了。”

柳钧笑道:“别给我设局,我要是胆敢应一声,晚上你准递一把快刀让我斩一只手试试是什么味道。”

钱宏明比柳钧懂得察言观色,一眼看清崔冰冰的圆场,当即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扭了开去:“最近,不,前天,有个大新闻,阿三听说了没有?杨巡在这种热火朝天的市道下,竟然快刀斩乱麻地卖掉他在煤矿的股份,从山西脱身了。我们都在猜他的意图,阿三你知情吗?”

“你消息很灵光嘛,我也才知道,但不知情。”

柳钧却忽然想到那次他想去澳门赌博,路上遇到的杨巡。可不可以把他当时的心情安到也是独自去赌博的杨巡身上?也或许,难道杨巡那老手嗅到空气中的什么不安定气味了?他把想法告诉大家,钱宏明却笑道:“有钱,没有摆不平的地方官。再说现在煤价那么好,客户全得拿着现款去提货,杨巡手头有的是钱,那人也不可能像你一样有原则。若是你去山西采矿,半途而回,那倒是原因一清二楚,只有一条。”

崔冰冰道:“我更早时候听说,杨巡在洽购一处镍矿。宏明,山西地方官没你说的那么容易摆平,前两年闹电荒,其他省常务副省长上门去也讨不到好。这种事情小孩子在,咱们别说了,家庭聚会,公事免谈,你们大人乏味不乏味。”

直到第二天将嘉丽放在上海买书,一家三口自个儿上路,崔冰冰才向柳钧承认,嘉丽此次突击来沪,是她有意力促,她实在受不了那一家不温不火的关系,一个太假,一个太傻,嘉丽被圈养得智商都快逼近零了。可惜,昨晚被钱宏明破局,大家都宿酒店。一夜时间,够钱宏明电话遥控清扫战场。

柳钧不禁抬眼看看后座的母女俩,看到淡淡可能昨晚与小碎花睡一张床上闹累了,正猫妈妈怀里熟睡,才道:“昨晚不去钱宏明在上海的家是我提出的。嘉丽连大排大致价格也说不上来,她知道了能怎么办?”

“看那些富商太太、狐媚子算计丈夫钱的,我看着讨厌,可是嘉丽这种的,我又替她累。钱真能扭曲人。幸好我自己也不少钱。”

“你哪儿一样,我们左手握右手。还记恨我当初要跟你签婚前协议吗?”

“你这人,纯工程师脑袋,直线思维,我后来才算慢慢知道你这性格,真是怪胎。更怪的是,你们中心一窝子全怪胎。”

“怪胎好,怪胎做出口不知道多方便。我出国卖第一套F-1最难,客户不信任中国货的质量,更不信任我的售后。幸好价格实在有竞争力,他们终于勉强给我们一个机会。不过第一台顺利投产,他们看到我们严谨规范的风格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公司素来规矩,二话不说又连续送上合同,而且还不仅仅只要F-1。我最恨听到他们说我与其他中国公司不同,我实在无法认为那是表扬。难道中国人只配输出廉价货?可我无法开口,他们公司在中国定做的输送架连基本防锈都没做好,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工字钢架子……”

“打住!你别现在饱汉不知饿汉饥,想想你研制F-1那段日子,那种苦头,别人但凡有其他活路,谁爱走你这条路,只有你们中心一帮怪胎才熬得住。再说了,别人防锈虽然做得不好,可那种企业这几年的利润却不会比你差,赌不赌?”

“嘿,你就不怕刺激另一只手?不能让我志得意满一下吗?”

“谁跟你左手握右手,咱两只手还是拗手劲吧,自在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