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民企江湖2(终结版)
4340100000033

第33章 2007年 做企业,最讲究的是笼络人心(8)

柳钧无言以对,是的,每个人看问题取决于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比如他,眼下最恨的是国内油价总不上调,导致全国人为油荒,货车排队一天一夜还加不到油,害得他公司发货不正常。可若他敢在闹市街头埋怨油价不上调,估计一帮出租车司机得将他揍死。而油荒,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利益相关者为了自己的利润发出的过激诉求呢。这都是屁股指挥大脑的现实。

回到家里,轮到今天留守在家管淡淡的崔冰冰告诉他,一个自称原市一机总工的老汪打来过电话。柳钧一想,汪总?一向都是他逢年过节向汪总问好,汇报科研进展,难得汪总主动打电话给他。他忙打电话过去,原来汪总有点儿壮志难酬地从市一机退休后,待家里谢绝其他公司发挥余热的邀请,挺心灰意冷。可不到一年便开始“贼心不死”,技痒难忍。他目前想到一种数控机床刀片的打磨再利用,越想越开心,简直比做游戏还好玩。目前国产刀片因为材质不好,虽然价格低廉,可是物并不美,连续使用时间稍久就影响精度,一般公司为了操作连贯,宁可选用十倍价格的进口刀片。可是如此昂贵的进口刀片却因为打磨技术难以掌握,用过一次就得作废。汪总退休在家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刀片打磨再利用的问题,他想到几个办法,可是需要通过实践操作来设法验证。他当然可以回去市一机,在那儿他还能说上几句话,可问题是市一机的外行老板未必看得上这种小小的革新改造,他这么偷偷摸摸回市一机如做地下工作。他心里不爽,思来想去找到柳钧。果然,柳钧一听就表态,行。

可汪总却是别扭,谨慎地问:“小柳,你别是看我老面子勉强答应吧。这事儿我只是好玩,你别勉强。我们退休人士玩玩的前提是不影响你们年轻人正常工作。”

柳钧笑道:“不会,汪总您提的这个改造我曾经想过,可惜没时间深入,但毫无疑问,这个改造有意思。”

“哦,那么你先告诉我,有意思在哪里?”

崔冰冰最近很忙,却忙得表带渐紧,反而胖了,她让柳钧把以前取下的一节接回去,反正她解决不了的问题扔给老公,老公肯定能帮她解决,她最受用这个。因此柳钧是开免提接听汪总电话,两手摆弄着崔冰冰的表带。崔冰冰一听电话里的老头求柳钧办事,却得拷问清楚了才肯答应被帮忙,态度是吊着卖的样子,更是竖起耳朵旁听。

“整个大市需要用到这种刀片的机床有四百二十三台,我们保守算它是四百台。一台机床每年起码需要用到二百至二百五十片刀片,全市就要用八万至十万片刀片。只要解决刀片打磨问题,即使只是可以回用一次,便可以少花四五百万的进口刀片费用。但我看理论上可以修复回用的次数不会少于三次。其实,节省的钱着落到每一家公司每一台机床,看似并不会对成本产生太多影响,可是革新改造不能单纯用金钱成本来衡量,有些事,就像我们做排污,都是良心活。技改要的正是这种细微积累,不能抓大放小。”

“好,你这态度很实在,有你这么想,我老头子磨磨蹭蹭好长时间拿不出成果,你就不会嫌弃我。我明天会自己去你厂里,你只要给我打好招呼就行。嘿嘿,我自己改装了一辆花两万块钱买的二手桑塔纳,非常好用,明天开去给你瞧。”

崔冰冰见柳钧结束通话,好奇地道:“哦耶,这老先生比你一把刀老丈人还牛啊。”

“汪总的牛,可真是不比一把刀差。不仅技术好,做人也有品格。当年有造反派要斗他,结果不仅全市许多工人联合起来保护他,连请他修过渔轮的渔民和他支农下乡修过打稻机抽水机的农民也闻风赶来与造反派对峙,好多业内人士见他得这样的……”柳钧起身,做出一个俯首帖耳的姿势。

崔冰冰摸摸自己的脸:“你老婆看上去是不是挺容易骗的?怎么到处是默默无闻的大神?”

柳钧挥挥拳头,却很难向外行解释汪总一出手就是传统工艺中最难最费时又最不起眼最不招老板待见的项目,这种人才是真技术人。他轻而易举修整表带,崔冰冰看他的眼光就像看神人,而机械行业的技改,离寻常人是那么的遥远,那真是一个寂寞的角落。即使他想解释,崔冰冰也早转移兴趣到申华东给他的近期研究报告上了。他只能作罢。

两人挤坐到单人沙发上一起看申华东给的报告。柳钧打开活页看到报告署名,先笑了,此人他认识,东东带来一起吃过饭,是他高中校友,大他两届,目前几乎是申宝田的副手。此人出手,当然不会是凡品。然而一份常规的月度经济报告却要申宝田的副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做,这其中已经可以嗅到一点儿不同寻常的意味。

高人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报告从国际形势开始说起,环环相扣地说到国内形势,又说到地方土政策在这两个月里面的响动与国内国际形势的关联,因此对集团三大板块的影响,以及集团公司的应对提议。看完,崔冰冰点头:“不错,很系统。这个人你应该去挖来。”

“挖不来,我只吸引技术人员,他志向更远,有点儿像董总。”柳钧一拍脑袋,“思路,他的思路很不错。我也会,我建立一个更明确的关联图。老婆,我申请熬夜。”

“我先去煮个宵夜,你开始做。”等崔冰冰做两碗青菜香菇面来,依稀听柳钧在念念叨叨什么,她凑近一听,原来是在自吹自擂:“欸哟,记性真是一流,年初的事件还记得清清楚楚,天才;欸哟,这逻辑水平,无可匹敌,天才;欸哟,不就是几个数字吗,脑袋有料,天才。”崔冰冰凑过去一瞧,电脑屏幕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关联图,柳钧正在往里面填空。崔冰冰坐下,连线GOOGLE,替柳钧查漏补缺。可是,随着信息越积越多,电脑屏幕呈现一团乱麻。凌晨两点,面红耳赤的柳钧蛮横地将正好好运转的电脑电源一拔,一脸沮丧。

“无穷变量,无穷充分关系。难怪我国经济学家里面那么多骗子,反正无法严谨。”

“呸,你这个死工科沙文猪,自己无法建模,诬赖经济学不科学,你还我一晚上心血。”崔冰冰勃然大怒。

柳钧不理她,扔下电脑进屋睡觉去,经济现象中那么多乱麻似的关系在脑袋里纠缠,柳钧的脑袋烧机。他更沮丧的是,他真的看不清眼前的经济形势将如何影响制造业。他不认为有些舆论说的美国的房价下跌与中国无关,A股股指的变动不会延伸到制造业,他刚才建造的关联图告诉他,全有关联,可是关联的结果他找不出,因为存在无数变量,他无法将一条条的变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厘清,他缺乏认知。包括申华东集团那位高人的报告也不严谨,起码他现在已经在制图的过程中找到纰漏。

崔冰冰跟进卧室拔拳揍下,可是两拳下去全无反抗,崔冰冰的长项在于吵架,只是夜深人静难以施展,只得也郁郁而睡,可惜睡不着。一个满脑子乱麻,一个一肚子的脾气,两个人互不搭话,在夜色中呼哧呼哧喘粗气。

也不知多久,崔冰冰终于气平了,低声道:“你这么追求答案干什么,有没有答案,你还不是一样做现在的工厂管理,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没有。其实我看着股票跌,心里是欣慰,这一年受热钱所困,又是加息又是提高准备金率的,都压不下去,结果忽然股票就跌了。它跌得不单纯,我今天理出来的因素有些属于政策,可以截止,而有些属于市场,影响难料。唉,不说了,又乱了。我不大会钻营,不屑扯大旗,我只能靠自己一副脑袋赶上杨巡那些能钻营的。其实……我也知道我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其实不如别人,我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能力缺陷。你太宽容我。”

“干吗跟人家比呢,你做得挺好的。”

“不好,我真不擅长管理。其实你应该批评我欢迎汪总到公司来做小技改,我这儿毕竟不是公立慈善中心。”

“你在技术上花的冤枉钱还少吗?不差这几万。”

“所以说,我很任性,这样的人是无法赚钱的。”

“又改不掉的,你看你刚才一着手建立关联图,就像中降头似的,你就是这点儿心头好。”

“可是不赚钱又开什么公司?我还不如快快乐乐做我的技术去。”

“这是你爸害你的,你甩不脱,只有做下去。别多想了,做人一辈子的,不放纵点儿自己的爱好,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就愿意放纵你,你放纵你自己吧。”

“我从决策热处理分厂那天起,一直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可我看别人都很潇洒,非常经得起风浪的样子,你看申华东他们那份研究报告,虽然我现在已经看出它里面的不少纰漏,可你看报告整篇洋溢的满满自信。这是我现阶段所没有的,我现在几乎很少肯定,全是疑问,我看不清。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能力,从那天起一直怀疑到今天。腾飞能活到现在,只是我好运。”

“这个……你如果现在写份类似的,保证也是一样自信满篇。谁都是穿上一件铠甲给外人看,其实都只是混日子吃饭罢了。我也每天都在心虚,每天都是鼓励自己,我是最能的,我作出的决定全部正确,哦耶。以后不如我们出门前对念吧。”

柳钧没再开腔,用行动代替了语言。老夫老妻的,甜言蜜语不说也行,一个长长的拥抱比什么话都说明问题。

果然,早晨柳钧出现在公司员工面前的时候,早已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很是老神在在地就汪总研制不起眼的刀片的再利用,提出告诫:在技改问题上,不能因技改小而不为。正如研发中心门口黑底小金字所宣扬的,“技术改造世界,我们改进技术”。技术,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放在腾飞公司的首位。这时候的全体员工是看不到柳钧在凌晨时候的那些胆怯、动摇、怀疑和自我否定的,他们一再地接受柳钧强硬的灌输,技术!技术!技术!!

股票在一个多月令人绝望的下跌后,重拾升势。期间有多种多样的有关证监会的传闻,因此大众对股指回升的最普遍反应,这是股民坚决抗争的辉煌胜利。在如此气贯长虹奋发向上股民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氛围下,信奉没有攀不上的槛的大有人在,也正因为有6000点高位的标杆在,柳石堂倾囊而出,逢低吸纳,以坚实筑底。而股指,也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蓄势上升了。只是,越上升,柳石堂越提心吊胆。胆怯心情比柳钧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他一生经历风浪所培养出来的警惕。几天里,他过得茶饭不思,像个赌红眼睛的赌徒,每天都是在眼前天旋地转的状况下上床睡觉,他亲家公一见他就提醒他务必注意心血管疾病,这种年纪最怕高血压中风。因此,在股指上升到一定程度,手头囤积的股票已经保证小赔不赚的前提下,柳石堂完全清仓。

空仓当天晚上,柳石堂心中那个失落,仿佛一个好员工被意外裁员一样的失落。等第二天拿着儿子给买的体检套餐去医院体检中心做完体检,却又浑身舒坦,一夜之隔,血压竟然下降到正常。顿时头不痛了,眼白不充血了,口气不臭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只是手头的巨额现金必须立刻找到出处,柳石堂找冰冰讨论这个问题。可惜,是晚轮到柳钧值班带淡淡,柳石堂在儿子家看到的是三从四德的儿子,而非儿媳,颇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