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世界大师思想盛宴:罗素论人类理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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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未来的世界(2)

政府可以看做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社会或其所承认的各种决议,另一部分是对那些反对以上决议的人的强制。乌托邦对于第一部分是不反对的。在一个普通的文明国家中,第二部分也可以完全不表现出来。当一个新的法律正在讨论时,那些持反对态度的人待这项法律通过以后,一般也会服从它,因为在一个安定的、有秩序的社会里,对抗法律多半是不起作用的。政府使用武力可能仍将存在,这正是为了使大家服从,但无须用武力解决。如果像乌托邦所希望的那样,政府不再使用武力,那么大多数人仍能联合起来,并用武力来对付少数人。军队或警察的武力与政府的武力惟一不同之处,就是他们的武力是有特殊作用的,而不是常设的和专业性的。这样做的结果将是因为担心少数训练有素的人篡夺国家权力,并建立一个旧式的专制统治国家而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如何战斗。这样看来,无政府主义者的目的似乎不能通过他们所倡导的方法得以实现。

如果我说得没错,那么为了阻止国内外人事中出现的暴力,只有依赖一种能够宣布武力的种种用途,并显然能压服各种武力的权力。但是这种权力也有限制,当自己有不法行为时,就无力宣布武力的作用,当对手的武力是拥护自由、抵抗暴力并得到社会舆论的赞助时,他们也无力压服这种武力。这样的权力如果存在于一个地区之内,就是所谓国家。但在国际事务中,这种权力还尚待创造。创造这种权力,困难是巨大的。但要把社会从周期性的且一次比一次危害性更大的战争中拯救出来,必须克服这些困难。这次战争结束后,是否能形成国际联盟,并且能够履行这种任务还不能预言。但无论如何,在我们的乌托邦出现之前,一些阻止战争的方法是必须确定下来的。一旦人们相信世界已不复存在战争的危机时,所有困难也就都解决了,对于各个国家解散海陆军队,将会遇到很大阻碍,代替军队的将是一种小型的国际武力,用来抵御未开化的民族。到了那个时候,和平就将真正来到了。

乌邦托批判的大多数人专政的政府所从事的实际事实上正迎合乌邦托反对它的大部分言论。还有更应反对的是行政部门对于关系到全体人民幸福所具有的权力这个问题,如媾和与宣战。但这两件事都是不能一下子就免除的。不过有两种方法可以减少它们所造成的损害:①大多数人专政的政府可以通过转让权力来减少压制,这就是凡是只和社会中一部分人有重要关系的问题,应由他们自己决定,而不由中央议会决定。这样人们就不会再被迫去服从那些多半是由根本不了解事情真相或与事情无个人关系的人匆忙中作出的决定。内部事务的自主权不仅应给予各地区,而且应该给予像工业或教会这样的各个团体。因为他们具有重要的共同利益,而与社会中其他部分不相干。②授予现代国家行政部门的强大权力,这主要由于经常需要作出敏捷的决断,特别在外交事务上更是如此。如果战争危机确实已经解除,那么就可以实行较多麻烦但较少独裁的方法,立法部门或许也可以恢复许多被行政部门夺去的权力。通过以上两种方法,政府对于自由的干涉就能逐渐减少。然而有的干涉,甚至一些没有保证的强暴的干涉的危险,是无政府的本质。所以,只要政府存在,这种干涉也就不会减弱。但是,到人类专横的倾向比现在减弱之前,政府的武力或许坏处还更小一点。然而战争的危机一经告终,我们便可希望人们横暴的行动将逐渐减弱。将可能大大减少那些使政府为了压制反对派不惜采用任何专制行动的个人权力,那种即使是政府的武力也不需要的社会是渐渐发展起来的。但作为一种渐渐发展的过程,它是完全可能的。当这个过程已经完成时,我们就可望看到无政府主义的原则体现在公共事务的管理之中了。

那么,我们已经作了大致说明的政治、经济制度,对性格的邪恶将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相信,这种影响将是非常仁慈的。

引导人们的思想离开使用武力这一过程,将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灭亡而加速前进。但代替资本主义制度的不能是那种使官吏有极大权力的国家社会主义。现在资本支配其他人生命的权力远远大于任何人应有的权力,他们的朋友在国内有权力,他们在经济上的权势就是在政治上的权势的样本。在一个男女都享有经济自由的世界里,将没有这样命令的习惯,因为,也不会有对专制的偏爱,比现在普遍存在的一种更加柔和的性情将逐渐产生。人类是由环境形成的,而不是生下来就定了性。现在的经济制度对人类性情上的恶劣影响,以及对公有制的期望所产生的极好影响,就属于提倡改革的最有力的理由。

当多数人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之后,他们真正的幸福就在于以下两点:他们的工作和他们的人际关系。在我们已做了描绘的世界中,工作是自由的,而不是过度的,工作中充满了公共事业的乐趣,而且这种事业进步都很快,即使是地位最低的单位,也有创造的快乐。至于人际关系方面的利益是与工作上的利益不分上下的。惟一有价值的人际关系,是以彼此间的自由为基础的,没有统治,也没有屈服,除了爱情,也没有相互间的约束。当一个人的精神生活已经完结,也就没有经济上或习俗上的需要去保护外表的形式。商业主义造成的最大祸害之一就是它毒害着男女之间的关系。卖淫的坏处是普遍承认的,这种坏处虽大,经济上的情形对婚姻的影响却更厉害。在婚姻上常有一种买卖的暗示,为了获得一个妇女,就向她保证使她享有某种程度的物质上的安逸。婚姻除了更难逃脱外,几乎常常和卖淫行为没有区别,所有这些邪恶的整个基础就是经济。经济原因使婚姻成了一桩买卖或是契约,在这种婚姻中爱情完全居于次要地位,没有了爱情,也就不能认为是解放的。婚姻应是彼此之间本能的一种自由的自然结合,它充满幸福,而又不掺杂着类似敬畏的感情,双方彼此应当互相尊重,即便是稍微干涉自由的事,也完全不可能发生,并使一方反对另一方意愿的强迫性的共同生活成为不可想像的极可怕的事。这种婚姻不是由主持订婚的律师想到的,也不是牧师所念及的。现在大多数男女所设想的婚姻是不存在自由精神的。现在的法律对于任意干涉自由的意志给予一个良好机会,男女因喜欢断绝彼此的自由,而使各人都失去自己一部分的自由,且私有制的环境使婚姻更不容易产生一种美好的理想。

当经济上奴役的邪恶命运对我们的本能不再产生影响时,人际关系也就不像现在这样。丈夫与妻子、父母与孩子将只靠感情结合在一起。如果没有感情,这种结合就被看做没有保存的价值。因为爱情是自由的,所以在男女双方的私生活中,将不再存在能引起喜好专横的机会和刺激,而所有在爱情中具有创造性的东西都有自由的机会。凡是尊敬被爱者心灵中的事,将不像现在这样如此少见。今天,许多男人爱他们的妻子和爱羊肉没有两样,只当做吞咽和吃掉的某种东西。在双方互相尊重的爱情中,所具有的快乐完全不同于专制性的爱情中的任何快乐,这种快乐不仅使人们的本能得到满足,而且使人们的精神也得到满足,这种本能和精神的共同满足,是发扬男女之间最好行为的生活所必需的。

在我们所希望看到的世界里,生活中的欢乐要比现在日常生活中单调的悲剧多得多。按照目前情况来看,大多数人在度过了幼年时期后,就服从于一种预先策划好的生活,这样就失去了无忧无虑的快乐,而仅有一种在一定时间内的严肃的快乐。“变成小孩一样”这句箴言在很多方面对大家来说是有益的,和它相似的还有一句“不要去想明天的事”。但在一个竞争性的世界中,这些箴言都是不易遵守的。科学家们常常到了老年,还保留几分像小孩子一样的天真单纯,他们由于致力于抽象思维而超脱了世俗,而且由于他们的工作得到世人的尊重,所以也不会因不谙世故而受人欺凌。这种人就已成功地拥有了所有人都应具有的生活。但按照当前情况,经济上的竞争使他们这种生活方式为大多数人所不能得到的。最后,关于物质的邪恶对我们所设想的世界的影响将说明什么呢?是否疾病将比现在少?是否一定数量的劳动力所生产的产品将比现在多?或是将来的人口将超过生活必需品的限度,如马尔萨斯反驳葛德文的乐观主义所说的一样?

如果我们已经假定的其他条件能够实现,那么将来的疾病比现在少似乎是一定的。人们将不再密集于穷街陋巷之中;孩子们将拥有许多的新鲜空气和野外运动;工作的时间将只以适合健康为标准,不再像现在这样累得筋疲力尽。

说到科学的进步,几乎全部依靠新社会中智力上自由的程度如何而定。如果所有科学都由国家组织和管理,将很快变成板滞和僵死的东西。科学将不能取得根本上的进步,因为等不到这种进步实现,人们就怀疑它并不能补偿公家因它所耗费的款项。科学上的权力将掌握在老年人手里,特别是那些在科学上享有盛名的人手里,他们对那些年轻人中不去为了奉承他们而同意他们原理的人是抱着敌视态度的。在一种官僚主义的国家中,恐怕科学会很快停止进步并得到一种类似中世纪的对于权力的尊敬。但在一种较自由的制度下,能使各团体随意任用多少科学家,而且对于那些愿意研究一种完全未被承认的新学问的人,在同意给予“流浪人的工钱”的这种制度下,就很有理由认为科学的发达,定是空前的。如果情况真是这样,我相信对于我们制度中物质上的可能,一定不存在其他任何障碍。

关于生产那些物质生活上的一般消费品所必需的工作时间的长短问题,一半属于技术方面,一半属于组织方面。我们可以假定将来不再有那种没有任何效益的劳动,如制造武器、筹划国防、散布广告、为富人制造奢侈品,或是任何由我们的竞争制度带来的其他无用的事情。如果每个工业体系对于他们的新发明或他们引进的新方法享有全部或部分的专利特权,那么对于技术上的进步,大家一定大力加以鼓励。发现者和发明家的生活,也一定是非常愉快的。就现在情况而论,处于这种生活中的人很少为经济动机所驱使,而多半是由于对工作的兴趣和对荣誉的期望,这样的动机将来会比现在更广泛地起作用,因为被经济上的必要强制的人更加稀少了。并且在一个世界中,如果人的本能不像现在这样被横加干涉,生活充满了更多的乐趣,人们的兴趣和生机也因此更加旺盛。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的才思将更加敏捷,而且更加富于创造性。

现在还剩下一个人口问题,自从马尔萨斯所处的时代以来,这个问题就是那些认为一个较好的世界不可能存在的人的最后庇护理由。但这个问题和100年前是大不相同了。文明国家的人口出生率都在下降,而且很显然,无论采取何种经济制度,这种趋势都会继续下去的。若再将战争的影响考虑进去,那么西欧国家人口似乎不会比目前的状况多多少,而美国人口的增加似乎仅仅因为移民的关系。热带地区的黑人人口将继续增长,但这对于温带地区的白人居民似乎并不构成严重的威胁。当然,还有黄种人的灾祸,但是在人口问题成为重大问题之前,亚洲各民族的人口出生率也很可能会下降。如果不是这样,还有其他手段用来对付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将这件事看做我们希望的严重障碍,未免缺乏事实根据。我的结论是,对于人口问题,虽然我们不能得到准确的预测,但认为人口的可能增长是社会主义的严重障碍,是找不到任何正当的理由的。

我们的讨论已经使大家相信,由特别教义构成的社会和无政府共产主义关于土地和资本公有制,对于现今世界所遭受的邪恶,对于创造仁人志士所希望实现的社会来说,是一种必要的步骤。但是,这种步骤虽然必要,而单靠社会主义是绝不行的。社会主义有许多形式,那种国家是雇主,所有工作的人从国家那里领取工资的社会主义,存在着专制和阻碍进步的危险,这种危险甚至可能比现在的社会制度还要坏。反之,无政府主义虽然避免了国家社会主义的危险,然而也有它自己的危险和困难,因此,即使在一个适当时机中它很可能得以实现,也难以维持长久。不过,这种主义仍是我们希望极力趋近的理想,而且希望经过较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完全实现它。工团主义也有许多与无政府主义相同的缺点,因此也同样是不稳固的,因为它一旦建立,就会立刻觉得中央政府还是必要的。

我们所拥护的制度,是一种社会主义形式的制度,它倾向于无政府主义的程度或许要比正式行会人员所完全认可的更大。政治家们一般忽略的事情正是无政府主义所最重视的。假如社会主义一旦实现,人们重视并自愿从事于非经济的事业,社会主义的有益之处才会得到证实。

在我们所必须追求的世界上,创造精神是有生命力的。生活是一种充满快乐和希望的冒险的活动,这种活动是基于建设的愿望,而非保持自己的所有财产或是获取他人的财产的欲望。在这样的社会里,情感必然有自由的活动余地,爱情不再含有专制的本能,在已将残暴和妒嫉驱走、铲除之后,幸福的生活和去创造那种生活,将本能地得到自由的发展。这样的社会是可能实现的,只等着人类去创造它。

与此同时,我们所生存的世界还有其他目的。但它将焚毁消亡于自己热烈的欲火中。而从它的死灰里,必将诞生出一个充满希望、阳光明媚的新的年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