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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崔毛徐何邢鲍司马传 (1)

崔琰字季硅,清河东武城人也。少朴讷,好击剑,尚武事。年二十三,乡移为正,始感激,读论语、韩诗。至年二十九,乃结公孙方等就郑玄受学。学未期,徐州黄巾贼攻破北海,玄与门人到不其山避难。时谷籴县乏,玄罢谢诸生。琰既受遣,而寇盗充斥,西道不通。于是周旋青、徐、兖、豫之郊,东下寿春,南望江、湖。自去家四年乃归,以琴书自娱。

大将军袁绍闻而辟之。时士卒横暴,掘发丘陇,琰谏曰:“昔孙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虽汤武不能以战胜。’今道路暴骨,民未见德,宜敕郡县掩骼埋胔,示僭怛之爱,追文王之仁。”绍以为骑都尉。后绍治兵黎阳,次于延津,琰复谏曰:“天子在许,民望助顺,不如守境述职,以宁区宇。”绍不听,遂败于官渡。及绍卒,二子交争,争欲得琰。琰称疾固辞,由是获罪,幽于囹圄,赖阴夔、陈琳营救得免。

太祖破袁氏,领冀州牧,辟琰为别驾从事,谓琰曰:“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对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太祖改容谢之。于时宾客皆伏失色。

太祖征并州,留琰傅文帝于邺。世子仍出田猎,变易服乘,志在驱逐。琰书谏曰:“盖闻盘于游田,书之所戒,鲁隐观鱼,春秋讥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殷鉴夏后,诗称不远,子卯不乐,礼以为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强,公子宽放,盘游滋侈,义声不闻,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罴壮士,堕于吞噬之用,固所以拥徒百万,跨有河朔,无所容足也。今邦国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况公亲御戎马,上下劳惨,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经国之高略,内鉴近戒,外扬远节,深惟储副,以身为宝。而猥袭虞旅之贱服,忽驰骛而陵险,志雉兔之小娱,忘社稷之为重,斯诚有识所以侧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众望,不令老臣获罪于天。”世子报曰:“昨奉嘉命,惠示雅数,欲使燔翳捐褶。翳已坏矣,褶亦去焉。后有此比,蒙复诲诸。”

太祖为丞相,琰复为东西曹掾属征事。初授东曹时,教曰:“君有伯夷之风,史鱼之直,贪夫慕名而清,壮士尚称而厉,斯可以率时者已。故授东曹,往践厥职。”魏国初建,拜尚书。时未立太子,临菑侯植有才而爱。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访于外。唯琰露板答曰:“盖闻春秋之义,立子以长,加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婿也。太祖贵其公亮,喟然叹息,①迁中尉。

①世语曰:植妻衣绣,太祖登台见之,以违制命,还家赐死。

琰声姿高畅,眉目疏朗,须长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惮焉。①琰尝荐钜鹿杨训,虽才好不足,而清贞守道,太祖即礼辟之。后太祖为魏王,训发表称赞功伐,褒述盛德。时人或笑训希世浮伪,谓琰为失所举。琰从训取表草视之,与训书曰:“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琰本意讥论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也。有白琰此书傲世怨谤者,太祖怒曰:“谚言‘生女耳’,‘耳’非佳语。‘会当有变时’,意指不逊。”于是罚琰为徒隶,使人视之,辞色不挠。太祖令曰:“琰虽见刑,而通宾客,门若市人,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瞋。”遂赐琰死。②

①先贤行状曰:琰清忠高亮,雅识经远,推方直道,正色于朝。魏氏初载,委授铨衡,总齐清议,十有馀年。文武群才,多所明拔。朝廷归高,天下称平。

②魏略曰:人得琰书,以裹帻笼,行都道中。时有与琰宿不平者,遥见琰名著帻笼,从而视之,遂白之。太祖以为琰腹诽心谤,乃收付狱,髡刑输徒。前所白琰者又复白之云:“琰为徒,虬须直视,心似不平。”时太祖亦以为然,遂欲杀之。乃使清公大吏往经营琰,敕吏曰:“三曰期消息。”琰不悟,后数日,吏故白琰平安。公忿然曰:“崔琰必欲使孤行刀锯乎!”吏以是教告琰,琰谢吏曰:“我殊不宜,不知公意至此也!”遂自杀。

始琰与司马朗善,晋宣王方壮,琰谓朗曰:“子之弟,聪哲明允,刚断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①朗以为不然,而琰每秉此论。琰从弟林,少无名望,虽姻族犹多轻之,而琰常曰:“此所谓大器晚成者也,终必远至。”涿郡孙礼、卢毓始入军府,琰又名之曰:“孙疏亮亢烈,刚简能断,卢清警明理,百炼不消,皆公才也。”后林、礼、毓咸至鼎辅。及琰友人公孙方、宋阶早卒,琰抚其遗孤,恩若己子。其鉴识笃义,类皆如此。②

①臣松之案:“跱”或作“特”,窃谓“英特”为是也。

②魏略曰:明帝时,崔林尝与司空陈群共论冀州人士,称琰为首。群以“智不存身”眨之。林曰:“大丈夫为有邂逅耳,即如卿诸人,良足贵乎!”

毛玠字孝先,陈留平丘人也。少为县吏,以清公称。将避乱荆州,未至,闻刘表政令不明,遂往鲁阳。太祖临兖州,辟为治中从事。玠语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今袁绍、刘表,虽士民众强,皆无经远之虑,未有树基建本者也。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太祖敬纳其言,转幕府功曹。

太祖为司空丞相,玠尝为东曹掾,与崔琰并典选举。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务以俭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太祖叹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为哉!”文帝为五官将,亲自诣玠,属所亲眷。玠答曰:“老臣以能守职,幸得免戾,今所说人非迁次,是以不敢奉命。”大军还邺,议所并省。玠请谒不行,时人惮之,咸欲省东曹。乃共白曰:“旧西曹为上,东曹为次,宜省东曹。”太祖知其情,令曰:“日出于东,月盛于东,凡人言方,亦复先东,何以省东曹?”遂省西曹。初,太祖平柳城,班所获器物,特以素屏风素冯几赐玠,曰:“君有古人之风,故赐君古人之服。”玠居显位,常布衣蔬食,抚育孤兄子甚笃,赏赐以振施贫族,家无所馀。迁右军师。魏国初建,为尚书仆射,复典选举。①时太子未定,而临菑侯植有宠,玠密谏曰:“近者袁绍以嫡庶不分,覆宗灭国。废立大事,非所宜闻。”后群僚会,玠起更衣,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谓国之司直,我之周昌也。”

①先贤行状曰:玠雅亮公正,在官清恪。其典选举,拔贞实,斥华伪,进逊行,抑阿党。诸宰官治民功绩不著而私财丰足者,皆免黜停废,久不选用。于时四海翕然,莫不励行。至乃长吏还者,垢面赢衣,常乘柴车。军吏入府,朝服徒行。人拟壶飧之絜,家象濯缨之操,贵者无秽欲之累,贱者绝奸货之求,吏絮于上,俗移乎下,民到于今称之。

崔琰既死,玠内不悦。后有白玠者:“出见黥面反者,其妻子没为官奴婢,玠言曰‘使天不雨者盖此也’。”太祖大怒,收玠付狱。大理钟繇诘玠曰:“自古圣帝明王,罪及妻子。书云:‘左不共左,右不共右,予则孥戮女。’司寇之职,男子人于罪隶,女子入于舂稿。汉律,罪人妻子没为奴婢,黥面。汉法所行黥墨之刑,存于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虽历百世,犹有黥面供官,一以宽良民之命,二以宥并罪之辜。此何以负于神明之意,而当致旱?案典谋,急恒寒若,舒恒燠若,宽则亢阳,所以为旱。玠之吐言,以为宽邪,以为急也?急当阴霖,何以反旱?成汤圣世,野无生草,周宣令主,旱魃为虐。亢旱以来,积三十年,归咎黥面,为相值不?卫人伐邢,师兴而雨,罪恶无征,何以应天?玠讥谤之言,流于下民,不悦之声,上闻圣听。玠之吐言,势不独语,时见黥面,凡为几人?黥面奴婢,所识知邪?何缘得见,对之叹言?时以语谁?见答云何?以何日月?于何处所?事已发露,不得隐欺,具以状对。”玠曰:“臣闻萧生缢死,困于石显;贾子放外,谗在绛、灌;白起赐剑于杜邮;晁错致诛于东市;伍员绝命于吴都:斯数子者,或妒其前,或害其后。臣垂韶执简,累勤取官,职在机近,人事所窜。属臣以私,无势不绝,语臣以冤,无细不理。人情淫利,为法所禁,法禁于利,势能害之。青蝇横生,为臣作谤,谤臣之人,势不在他。昔王叔、陈生争正王廷,宣子平理,命举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书之。臣不言此,无有时、人。说臣此言,必有征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对。若臣以曲闻,即刑之日,方之安驷之赠;赐剑之来,比之重赏之惠。谨以状对。”时桓阶、和洽进言救蚧。玠遂免黜,卒于家。①太祖赐棺器钱帛,拜子机郎中。

①孙盛曰:魏武于是失政刑矣。易称“明折庶狱”,传有“举直措枉”,庶狱明则国无怨民,枉直当则民无不服,未有征青蝇之浮声,信浸润之谮诉,可以允厘四海,惟清缉熙者也。昔者汉高狱萧何,出复相之,玠之一责,永见摈放,二主度量,岂不殊哉!

徐奕字季才,东莞人也。避难江东,孙策礼命之。奕改姓名,微服还本郡。太祖为司空,辟为掾属,从西征马超。超破,军还。时关中新服,未甚安,留奕为丞相长史,镇抚西京,西京称其威信,转为雍州刺史,复还为东曹属。丁仪等见宠于时,并害之,而奕终不为动。①出为魏郡太守。太祖征孙权,徙为留府长史,谓奕曰:“君之忠亮,古人不过也,然微太严。昔西门豹佩韦以自缓,夫能以柔弱制刚强者,望之于君也。今使君统留事,孤无复还顾之忧也。”魏国既建,为尚书,复典选举,迁尚书令。

①魏书曰:或谓奕曰:“夫以史鱼之直,孰与蘧伯玉之智?丁仪方贵重,宜思所以下之。”奕曰:“以公明圣,仪岂得久行其伪乎!且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子宁以他规我。”

傅子曰:武皇帝,至明也。崔琰、徐奕,一时清贤,皆以忠信显于魏朝;丁仪间之,徐奕失位而崔琰被诛。

太祖征汉中,魏讽等谋反,中尉杨俊左迁。太祖叹曰:“讽所以敢生乱心,以吾爪牙之臣无遏奸防谋者故也。安得如诸葛丰者,使代俊乎!”桓阶曰:“徐奕其人也。”太祖乃以奕为中尉,手令曰:“昔楚有子玉,文公为之侧席而坐;汲黯在朝,淮南为之折谋。诗称‘邦之司直’,君之谓与!”在职数月,疾笃乞退,拜谏议大夫,卒。①

①魏书曰:文帝每与朝臣会同,未尝不嗟叹,思奕之为人。奕无子,诏以其族子统为郎中,以奉奕后。

何夔字叔龙,陈郡阳夏人也。曾祖父熙,汉安帝时官至车骑将军。①夔幼丧父,与母兄居,以孝友称。长八尺三寸,容貌矜严。②避乱淮南。后袁术至寿春,辟之,夔不应,然遂为术所留。久之,术与桥蕤俱攻围蕲阳,蕲阳为太祖固守。术以夔彼郡人,欲胁令说蕲阳。夔谓术谋臣李业曰:“昔柳下惠闻伐国之谋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斯言何为至于我哉’!”遂遁匿灊山。术知夔终不为己用,乃止。术从兄山阳太守遗母,夔从姑也,是以虽恨夔而不加害。

①华峤汉书曰:熙字孟孙,少有大志,不拘小节。身长八尺五寸,体貌魁梧,善为容仪。举孝廉,为谒者,赞拜殿中,音动左右。和帝伟之,历位司隶校尉、大司农。永初三年,南单于与乌丸俱反,以熙行车骑将军征之,累有功。乌丸请降,单于复称臣如旧。会熙暴疾卒。

②魏书曰:汉末阉宦用事,夔从父衡为尚书,有直言,由是在党中,诸父兄皆禁锢。夔叹曰:“天地闭,贤人隐,”故不应宰司之命。

建安二年,夔将还乡里,度术必急迫,乃间行得免,明年到本郡。顷之,太祖辟为司空掾属。时有传袁术军乱者,太祖问夔曰:“君以为信不?”夔对曰:“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术无信顺之实,而望天人之助,此不可以得志于天下。夫失道之主,亲戚叛之,而况于左右乎!以夔观之,其乱必矣。”太祖曰:“为国失贤则亡。君不为术所用;乱,不亦宜乎!”太祖性严,掾属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药,誓死无辱,是以终不见及。①出为城父令。②迁长广太守。郡滨山海,黄巾未平,豪杰多背叛,袁谭就加以官位。长广县人管承,徒众三千馀家,为寇害。议者欲举兵攻之。夔曰:“承等非生而乐乱也,习于乱,不能自还,未被德教,故不知反善。今兵迫之急,彼恐夷灭,必并力战。攻之既未易拔,虽胜,必伤吏民。不如徐喻以恩德,使容自悔,可不烦兵而定。”乃遣郡丞黄珍往,为陈成败,承等皆请服。夔遣吏成弘领校尉,长广县丞等郊迎奉牛酒,诣郡。牟平贼从钱,众亦数千,夔率郡兵与张辽共讨定之。东牟人王营,众三千馀家,胁昌阳县为乱。夔遣吏王钦等,授以计略,使离散之。旬月皆平定。

①孙盛曰:夫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是以上下休嘉,道光化洽。公府掾属,古之造士也,必擢时隽,搜扬英逸,得其人则论道之任隆。非其才则覆之患至。苟有疵衅,刑黜可也。加其捶扑之罚,肃以小惩之戒,岂“导之以德,齐之以礼”之谓与!然士之出处,宜度德投趾;可不之节,必审于所蹈。故高尚之徒,抗心于青云之表,岂王侯之所能臣,名器之所羁绁哉!自非此族,委身世涂,否泰荣辱,制之由时,故箕子安于孥戮,柳下夷于三黜,萧何、周勃亦在缧绁,夫岂不辱,君命故也。夔知时制,而甘其宠,挟药要君,以避微耻。诗云“唯此褊心”,何夔其有焉。放之,可也;宥之,非也。

②魏书曰:自刘备叛后,东南多变。太祖以阵群为酂令,夔为城父令,诸县皆用名士以镇抚之,其后吏民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