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当代人间佛教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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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赵朴初在国内特定历史条件下对人间佛教理论的阐发

人间佛教作为佛教的现代形态,与现代新儒学等传统文化的新形态一起,正在日益展现出东方文明在21世纪仍有巨大的生命力。但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太虚首创的人间佛教理论究竟应如何诠释?如何落实于实践,还存在哪些待完善的问题?如何应对来自各方面的疑问和责难?尽管太虚的理论广阔宏大,但对新提出的这些问题,也不可能有具体的答案。

然而,综合赵朴初历年公开发表的有关言论,他实际上把太虚的不少提法作为自己人间佛教思想的理论前提,如在判教方面,他基本认同太虚的五乘共法。在发掘人间佛教的根源性方面,他也与太虚一样,直仰佛陀与大乘教典,等等。然后,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加以自己的发挥。赵朴初比较明确地继承太虚思想表现在以下几点:

1.提倡菩萨行。赵朴初说,“我今学佛也要修学菩萨行”。其思想基础则是佛教无常的世界观与菩萨行的人生观。[13]这是实践人间佛教的主要途径。

2.出发点一致。他认为,学佛要从五戒十善做起,由四摄六度扩充,进而得大解脱、大自在,达到永远常乐我净的境界。这里的中国味与太虚同,而跟印顺稍异。

3.目标一致。“以此净化世间,建设人间净土。”[14]

总之,在建设人间佛教的出发点、目标,实践的主要途径方面直接继承了太虚的提法。赵朴初还承认,“中国佛教也存在着不少的缺点和局限”,提出要“克服历史所给予的污染和困难”。[15]由此可见,他虽然没有正面提佛教革新,但意蕴中已有。总之,赵朴初的主张倾向太虚的因势利导,但比太虚更温和。这与他曾长期和圆瑛共事分不开。

赵朴初当时对人间佛教作如此的解说,有其特殊的背景。那时,大陆佛教刚从一片劫灰中苏醒,仍面临着社会对宗教的非难,提倡人间佛教虽有助于纾缓视佛教等同于迷信的压力。但同时百废待兴,亟需佛教各宗派协力携手,不宜明言人间佛教所含教义现代化内涵,以免徒起纷争。以为大陆提倡的人间佛教缺乏深刻内涵与创意的见解,乃不了解大陆的实情,不能体谅提倡者的苦衷。

尽管存在着客观上不得不然的因素,然而又二十多年过去了,对赵朴初与太虚、印顺提倡的人间佛教之间的歧义当可分辨。

其不同一,《佛教常识答问》在词语上似把人间佛教等同于世间法,而印顺认为:“有的人(可能)因误解而生疑难;行十善,与人天乘有什么差别?这两者是大大不同的。这里所说的人间佛教,是菩萨道,具足正信正见,以慈悲利他为先……这与人乘法着重于偏狭的家庭,为自己的人生福报而修持,是根本不同的。”[16]虚人间佛教理论也指出了超凡入圣之路,与人乘法的区别虽不如印顺指出的那么清晰,但趋向一致。赵朴初的提法虽稍模糊,但实际上也提出了菩萨行乃人间正行,只因一般人觉得菩萨道高企难行,又恐当时社会对“成佛”横加非议,故加了句“且不说今后成佛不成佛,就是在当前(80年代初)使人们能够自觉地建立起高尚的道德品行,积极地建设起助人为乐的精神文明,也是有益于国家社会的”[17]。

其不同二,赵朴初的提法甚为简明平易,别无惊人之处,与太虚的镜涵万流,印顺的滔滔雄辩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其实,赵朴初只是提出了太虚人间佛教理论丰富内涵中,在当时能够被世俗容忍、被佛教各宗派都接受的一部分,即人间佛教最基本的内容,其余太虚见解多在不言中。如人能恭行五戒十善,四摄六度,再进一步就自然导向关怀社会、净化社会。赵朴初还十分明确地指出:“在当今的时代,中国佛教向何处去?”“我以为在我们信奉的教义中应提倡人间佛教思想。”[18]换言之,他是把人间佛教理念的提倡作为中国佛教发展的长期指导思想。对太虚、印顺的整个人间佛教理论建构,原则上是肯定的,唯有些内容在那时阐发之机尚未成熟,有些内容尚不切于大陆最紧迫的需要而已。

其不同三,赵朴初在提倡人间佛教的同时指出,“应当发扬中国佛教的三个优良传统”,即农禅并重,注重学术研究,进行国际友好交流。[19]正果法师的说明则也把这三大优良传统纳入人间佛教体系。[20]征诸赵朴初《佛教和中国文化》等文,这应当说是符合他本意的。虽然他对太虚与印顺的分歧未予置评,处在他的需要协调国内佛教界各种不同意见的位置上也不可能置评,但从发扬中国佛教传统这点看来,他似乎是倾向太虚的。不仅如此,赵朴初的最大贡献是把提倡人间佛教放在整个中国佛教的指导地位,强调了人间佛教思想的普遍意义。这是太虚当年未能做到的,由此也进一步触及了太虚想解决而未能解决的人间佛教与中国化佛教各宗派的关系问题。此点赵朴初虽未明确,但论述中的含义是有了。强调人间佛教的优越性也就是让各宗派自行感受,自愿接纳,勉强是不明智的。河北佛协提倡的“生活禅”实质上应属人间佛教的禅宗化。台湾有人认为人间佛教缺乏独特的修行方式,这实属对人间佛教的误解。人间佛教绝非高踞于其他佛教宗派之上的特殊教派,而是以人为出发点(反对崇拜鬼神)的适应社会(反对执“死方”治变症),净化社会(世间)的现代佛教理念。这三点上太虚、印顺、赵朴初都一致。任何佛教宗派,不论提倡什么法门,只要赞同这三个要点,实质上就是认可了把人间佛教理念作为指导思想。当然,作为信仰人间佛教的个人是应有修证的,但其修行方法随自身根器、年龄而有所不同,也可参用、改用更适合自己的法门。如太虚早年参禅,后期改打弥勒静七。赵朴初的修行则是早晚拜佛诵念《心经》数十遍,寒暑无间。这些修证确实不“新”。然而正是他们把人间佛教理念注入传统宗派,给各佛教宗派带来活力,推动各宗派与时俱进。各宗派的修行特色不但不能泯灭,而且应发扬。它们的信仰取向由原先的偏于出世转换为出世即人世,并辅以相应的制度保证,就是人间佛教的成功。

从这方面看,赵朴初主要是个实干家,他把人间佛教理念付诸指导大陆佛教恢复与弘扬的实践。1983年以来,中国大陆在提倡人间佛教的实践上取得了一些成效。首先,把“人间佛教思想”作为中国佛教发展的指导方针已成为中国佛协各级组织的共识。这不仅香港佛教做不到,台湾佛教也未必能做到,而且对中国佛教传统的创造性转换,具有十分深远的意义。浅显地说,也就是在大陆提倡佛教现代化已处在名正言顺的有利地位。第二,在这一方针的指引下,中国佛协在培养能继承发扬人间佛教的人材方面做了一些工作,“开拓了佛教教育事业的新局面”。在创办以人间佛教为宗旨的佛教刊物,出版书籍宣传普及人间佛教理念等方面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第三,在“积极支持社会福利公益事业和救济工作”,即回报与关怀社会方面成绩显著。[21]无可讳言,由于大陆并未厘清“人间佛教”与“人乘”的界限,不少佛教徒依然把信仰人间佛教所做的利他行为视作只能得低层次福报的“有漏行”,赵朴初强调的人间佛教的优越性尚未得到真实体现。人间佛教理念也未能深入渗透到各宗派的教义、教法中去,多数地区对于人间佛教的提倡,仍停留在口头上、书刊上。对此,赵朴初曾经把人间佛教理论提到佛教思想建设的核心高度,“不希望这些思想只停留在口头上”[22]。尤其是对人间佛教的理论内核阐发非常不够,使得未来将担当建设人间佛教重任的学僧们对此都认识模糊,有的甚至望文生义,误以为“人间”就是世俗,提倡人间佛教就是佛教世俗化。这种庸俗化的理解在台湾也有,贻害非浅。还有的则流于另一极端,“人间佛教”指导方针置若罔闻,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不思使佛教与现代社会适应协调。如此,今后佛教也不过多修建些寺院、多塑造些佛像等外表而已……对此,赵朴初强调:要发扬“‘人间佛教’的积极进取精神”[23]。不过总体而言,在提倡人间佛教的方针指导下,二十多年来,大陆佛教恢复和发展的速度仍相当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