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平阳公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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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且说长孙皇后病逝后,在太子承乾身上,看不出丝毫失去母后的悲痛。年幼的弟妹们及出嫁的姐姐长乐公主暂且不论,至少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且身为太子,为什么不能在母后临终前见她最后一面呢?这就是身为皇后,身为母亲应有的态度吗?母后临终时,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让他始终无法到母后身旁,向她道别。他深觉受到屈辱,母后冷酷的形象,完全心里复苏。原希望在严肃的母后身上,能发现一点慈母的影子,母后之死,使他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承乾恍如大梦初醒,过去并不强烈的疑心,现在却如浪涛般向他冲袭而来。第四皇子魏王泰幼名青雀,长孙皇后的第二子。“母后对青雀就没有象对我这么冷酷。她喜欢青雀,这是显而易见的。母后一定是要素来取代自己太子的地位。临终时,不肯让我到身边去,是不是向父皇请求立泰为太子呢?”这种可怕的疑心,却逐渐变为一种坚定的信念,他相信事实必然如此。而在此之前,承乾早已亲身经历了好几桩可证明这种想法无误的事情。前面提到过,承乾在少年时代是非常机警聪敏的,身体也健壮,太宗对这位活泼伶俐的太子,有异常深切的期望。但承乾对学问之事,己逐渐不热心。虽然当时是个重视儒学的时代,但即使不是承乾,只要是活泼有生气的少年,都不会对儒学发生多大的兴趣。

中国自古以来,便有高度的文明。在文化水准极高的国家里,当然不会像漠北胡族那般,只尚武功,而忽略文治。在一般社会上,只会武功的人受到轻视,读书人则倍受尊敬。尤其在宦途上,这是个不通经书便无法为官的时代。欲统领朝中群臣百官,身为天子的继承人,更必须有深厚的儒学素养。对承乾而言,父亲以好学、文治知名,母后更是一代女学者,且是儒学礼教活生生的典范。这件事,即成为日后演成致命悲剧的原因之一。长孙皇后早已看出承乾不喜读书,每有机会,则加以训诫教诲,历述勤学的重要。为了培养他成为唐朝的第三代皇帝,每件要求都非常严格,没想到母亲严格的管教,产生了反效果。随着年龄增加,承乾愈来愈讨厌做学问,甚至开始厌恶一切约束自己的事情。承乾又怕父皇及母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每天临朝时,口里必道忠孝之辞,对父母也尽量保持谦恭的态度。退朝之后,回到东宫,便召集了宠爱的妃妾、侍女及宦官,恣情游乐。

反之,魏王泰自幼就喜欢学问,不好武术。随着年纪渐长,才学的表现,常使老师叹服。太宗和长孙皇后也非常高兴。而四皇子泰对老师总能以礼相待,更获朝臣的好感。在这种情形之下,承乾对魏王泰嫉妒心和反感也就愈来愈强烈。母后的死,对承乾而言,好像搬走了时时悬在头上的大石头,以后再也不必受那些乏味吓人的说教了。怕太子的地位将被魏王泰夺走的恐惧,和不愿被夺走的敌意与憎恨,再加上这种解脱,三者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几乎使承乾的精神失去平衡。从这个时期起,他的态度变得非常粗暴,一点小事也会使他愤怒莫名,或突然放声大笑。他行为异常的倾向,愈来

愈显著。过去不得己尚维持的治学态度,不久之后也了无踪影。左庶子于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二人,经常劝谏太子承乾。东宫的官职,左庶子是正四品上,右庶子是正四品下。于志宁等基于职责,也无法坐视,便设法见太子,想要改变他的作为。这件事传到了太宗耳里,太宗此时期,身心逐渐恢复正常,对于志宁等忠勤的行径,大为欣赏,特别召见二人,各赐金一斤及布帛五百匹,犒赏他们的辛劳。“朕在十八岁左右,仍在民间,所以能了解人民生活的疾苦。”太宗以和蔼的口气对二人说:“然而即位以后,虽有志安抚民心,仍深切地感受到许多失策之处。更何况太子长于深宫之中,很难了解人民生活的困难,有些行为难免脱离常轨,希望二位贤臣今后多多规劝太子。”从这话可以看出,当时的太宗仍记挂着承乾的将来,盼望他重新做人。再说,于志宁和孔颖达,是太宗尚为秦王时期的十八学士中的成员。十八学士,是当时太宗创立文学馆,选择学识优秀的朝臣十八名,六人一组,分成三组,轮流在文学馆值勤。秦王世民在政务之余暇,和他们讨论,研究学问。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太宗好学的一面。太宗把十八学士中的快使者选派到东宫,不外是想借助他们好好教导太子承乾。朝廷的一天,从朝衙开始。在京的文武百官,天明之前就要离开家前往参内。在天子处理日常政务的宫殿前,排列整齐,等待天子御驾。天子上朝后,百官端正仪容,进行朝衙仪式。完毕之后,文武百官排成一列,整齐地通过天子面前,再退出,这就是朝衙。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也很简单,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虽然贵为天子,除非病重,否则,再累或再想睡觉,也必须在天明之前起床,端正威仪,接受百官的朝拜。

天子上朝的时间,不论冬夏,皆在五更三点,大约是早晨五点十分左右。唐继承隋的制度,将一夜分为五更,初更是现在的晚上八点,二更是十点,以现在的二小时为一更,再将一更分为五点。在五更五点时,夜晚就算结束了。以前计时的方法,是在底部有洞的壶里装水,下面放置接水的器具,其中有指标以显示漏水的数量。此器具称之为漏壶,整套装备称为漏刻。据《旧唐书*职官志》记载,当时设有漏刻生,其上设有漏刻博士二十人,监督和教导漏刻生从事这个工作。每一更击鼓,每一点敲钟,报出时刻。这种报时方法,当然不像今天这么准确,多少会有点出入。高官大致都住在宫城附近,其余的人离得远些。天子上早朝的时间是五更三点,住在长安街坊的文武百官不问冬夏,凌晨四点左右就要起床,整理仪容后,赶去参内。夏天还好,冬天就要摸黑赶路,尽管已经习惯了,仍然是件辛苦的事。虽然,每年日出的时间,多少有点差异;冬天寒冷的程度,也有不同。但从《旧唐书》等史书可知,大概是差不了多少。冬天,约在七点钟左右才付出来,所以一路上的黑暗和寒冷可想而知。鼓声初运未闻鸡,赢马街中踏冻泥。烛暗有时冲石柱,雪深无处认沙堤……这是唐朝中期以后的诗,描写冬天天色未明时,上朝官吏有多么辛苦的情形。

在唐朝中期以后,长安的路上到处都有石柱,便它的目的和形状并不清楚。沙堤,是新任的大臣初次参内时,所经过的特别的道路。初上任的大臣在参内之前,从新任大臣的宅第到宫城东侧的路,要铺上白沙。如此,刮风时不会有灰尘,下雨也不会有泥水。两旁种有槐树,有严整卫队和先导的骑马官员,后有大臣的红车。这些白沙是由长安东郊的沪水河岸,用官车官牛运来的。因为需要量庞大,得不断地往返搬运。据说,官牛背颈常因鞭打而流血。所谓石柱或沙堤,到了唐朝后期时,长安街上的情况当然和太宗时期不同,冬天天未明时上朝的辛苦,则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再说张籍是贞观十五年(公元七九九年)的进士,任职秘书郎。这首诗写于他五十岁时。年老的官吏对于冬天天未亮时的早朝,必然感到特别辛苦。

身为大唐的官吏,当然不容许发生迟到这类不名誉的事情。所以,文武百官都会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到达宫门前,等待宫门打开。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聊天或互通消息。届时宫门打开,百官走进燃烧着柴火的大殿的庭院,按照官阶排好。文武百官就在天明前的凛冽寒风中,等待天子御驾。虽然不及朝官辛苦,但天子和太子也必须在天明前起床,穿戴整齐后参加早朝。对近来沉溺淫乐的承乾,逐渐感到不耐。初期虽然还能以严肃的表情参加早朝,不久之后就借故生病,常常不参加早朝了。前面也曾提到过,对朝廷来说,早朝是非常严肃的仪式。只要早朝完毕,这一天没有政务的人,可以直接回家,继续睡觉也没有关系。随着承乾缺席早朝的次数增加,太宗的眉头开始有了阴影。虽然太子住在东宫,但和天子住的大内,也只有一墙之隔,同在太极宫内。无论如何隐瞒,承乾的种种不良行径,很快地传入太宗耳里。这个时候,右庶子张玄素,不畏艰难地去见太子,厉言直谏,每一次都徒劳无功。

有一次,承乾在早朝后,突然疯狂地击起鼓来。张玄素看到这种情形,立刻叩响头加以劝阻。如疯了般的承乾,居然用手里的鼓,用力殴打张玄素的脸,张玄素的脸立时鲜血淋漓。太宗知道这件事后,立即召见张玄素,夸赞他的忠心耿耿,特授予银青光禄大夫一职。这是文散官,从三品。至此为止都还正常,太宗接着做出的事就很异常了。太宗特别下问玄素,在隋朝时担任什么官职。张玄素本来任隋朝的刑部令史,是掌管刑罚的刑部衙门内的下级官吏。是当时庶人所能担任的最高官职。正为圣思所动容、感激不尽的玄素,听到太宗突然这样问,等于浇了一头冷水。随着天下太平,社会己开始注意过去的家世和门第。勉强作答之后,张玄素惶恐退下,脸色铁青,走路也失去了章法。魏征晋升门下省侍中,担任宰相后,与任谏议大夫的褚遂良向太宗进谏:“皇上早已知道张玄素出身寒微,皇上深爱张玄素的忠贞,才提拔他为三品的高官。张玄素为报答宏恩,更立志要做好辅佐太子的工作。皇上为何在众人面前,对这位忠贞之士加以如此侮辱呢?”太宗无以言对,只有尴尬保持沉默。此时期的太宗,常做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无法理解。当初贞观初年时的开明作风,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这时太宗既已下定决心,要废弃执迷不悟的承乾,代之以好学、礼让且深受群臣好评的魏王泰

为太子,这是为了国家大计,是个很好的念头。可是更换太子,毕竟是一国之大事,需要和宰相及群臣商量,当然会有很多人表示反对,即使退一步而言,也会要求在废太子之前,要尽最大的努力改正承乾的行为。如果想克服反对意见,又不惹起很大的风波,就必须有适当的方法。太守可能因此而苦恼,才会产生如上述的奇特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