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平阳公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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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红拂女听着听着,那歌声忽地嘎然而止,接着,整个欢闹的草地也突然沉静下来。红拂女不觉一怔,忙抬头四顾,只见场地中歌舞停了,那些坐在地上的牧人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仰着脖子向坡上注视。红拂女也瞬目向坡上望去,见坡顶上出现了五百余骑人马,一字儿勒马排列坡上。中间一骑,胯下赤炭火龙驹,昂首挺立,浑身红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马上坐着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头扎红巾,身穿玄色箭袖紧褂,那魁梧奇伟的身材,远远望去,有如一尊铁塔。虬髯汉子左首一坐骑上乃是丰神俊逸的银枪持鞭大将。那俩汉子面孔虽然看不真切,但红拂女却己从那熟悉的身影上认出来了:那虬髯客左首上的那位白马银枪大将正是朝朝暮暮都在折腾着自己的李药师!一瞬间,她竟感到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驼铃公主亦己认出虬髯客和李药师来了,她满怀兴奋地贴近红拂女耳边,急切地对她说道:“姐姐,你看,坡上中间骑大红马的那位就是虬髯剑客,白马将军就是李大哥。”红拂女只“嗯”了一声,驼铃公主只顾注意张望坡顶上去了,并未留心到红拂女那红一阵又白一阵的脸色。红拂女忽又听到驼铃公主有如祝告般地说道:“多感神灵保佑,你看李大哥那神气,他一定已经完全复元了。”正在这时,红拂女怀里的银瓶忽然啼哭起来,吮着小嘴,把头摆来摆去,她饿了,在索寻奶头。要是在平时,红拂女不论在做着什么,总是立即停搁下来,连忙解开衣襟,将奶头喂到她的嘴里。可在这样的时候,红拂女却只得咬紧嘴唇,任她哭去。她的心已经乱似麻了。银瓶的啼哭声,惊动了正在望着坡顶出神的驼铃公主,她忙回过头来,亲昵地对银瓶说道:“乖银瓶,别哭,你看谁来了?”她一面拍着银瓶,一面指着坡顶上说:“那俩位伯伯,他们是咱西域最了不起的英雄!”“伯伯?!”红拂女蓦然闪起一个念头:“若是李药师来到我面前,我将如何对他说去?!”可是,人群里又掀起一阵欢呼,虬髯客、李药师率着那五百骑人,纵马向坡下驰来。红拂女紧紧搂住银瓶,心里不住地叨念着:“他如何来到我面前,叫我从何说起,又如何对他说去?!”一向深沉含蓄的红拂女,突然间,竟完全失掉了主意。

李药师突然在坡顶出现,这在红拂女心头,却有如在一潭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一块巨石,立即溅起万点珠花,翻动层层浪沫,搅得思绪纷繁,竟使一向深沉矜重的红拂女,猛然间,惊喜悲忧一齐涌上心来,弄得不知所措。虬髯客、李药师二人在坡顶立马眺望一会,便留下百名亲兵在原地哨望或下马暂息,带着其余约五骑人马策马向坡下驰来,直驰入草场中央方才停马下鞍,含笑向众牧羊人抱拳致候。那些牧羊人也多是认识他俩的,一个个有如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纷纷迎上前去,亲切地和他们二人叙话。

红拂女微微抬起头来,侧目瞟去,见虬髯客站在人群中间,他那魁伟的身躯,好似鹤立鸡群一般,显得更加雄俊。一张黑里透红的脸,一半儿隐入浓密而微卷的胡须里了,一半儿却被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所占去。他和并肩而行的丰神俊逸的李药师分头忙着答谢每个牧羊人的问好,神态是那样的热烈而从容,使围聚在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他(兄弟二人)的情意。一时间,他(兄弟二人)竟成为节会上每个牧羊人注目和趋奉的中心,好似这草原上除了他(兄弟二人)什么都不复存在。红拂女心里又是惊诧,又是欣喜,同时也感到了一种不是味儿的滋味。

红拂女身旁的驼铃公主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地中央,神情是那样的虔诚和专注,她口里喃喃絮絮地称赞着虬髯客(兄弟俩人)的每一个举止,甚至对他说的一些粗野话也绽出欣赏的灿容。她怀着迷醉般的崇敬,情不自禁地对红拂女说道:“姐姐,你看,这世上谁还比得过虬髯剑客和李大哥英勇,谁又能比得上他(二人)神气!”红拂女没应声,只感到这一片对他们兄弟二人溢美的喧嚣,她不但并未分沾半点光彩,却反而无端引起一缕缕怅惘的愁绪。随着李药师、虬髯客驰进场来的五条汉子,一面也在和牧羊人交谈着,一面却不停地戒惕着周围的动静。其中,有个身材瘦小精灵的汉子,显得神情冷漠,只在人群外面转来转去,不太理睬别人的问询。红拂女一下就认出他来了:他正是那位令她感到气恼和厌恶的江湖上号称“踏雪无痕”的绝妙轻功一等一的高手--纪干。红拂女一看到他,心里便引起一阵不快,也不由立即想起不久前在草原上冒充他朋友的那个绰号“草上飞”使一柄单刀的绝顶轻功高手承基。他们二人与祁连山强盗黑鹰皆是一条道上的……她不觉从心里“呸”了一声,暗暗闪起一个念头:“那强盗为何不冒别人朋友的姓名,却偏偏冒了他朋友的名字?兴许就是他支使着人干的!”红拂女正思忖着,瞥见纪干的目光向她身旁扫过来,她赶快埋下头去,借纱帽的边沿遮住自己的面孔,同时透过帽檐的薄纱,注意着纪干的动静。她见纪干牵着马向她坐地慢慢走来,心里不由一怔:“莫非他己认出我来?!”正在这时,驼铃公主俯过身来对她娇羞地说道:“姐姐,走来的那位小哥,前番就是他牵大枣红马来接李大哥去的。”

也正在这时,前面传来了纪干略微低沉的声音:“公主殿下,你怎不看看咱李大哥、虬髯大哥去?他俩也时时都在叨念着你哩!”驼铃公主转过脸问红拂女道:“姐姐,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红拂女见纪干己越来越近,心里一急,忙对驼铃公主说道:“公主殿下,快去,别让他来惊了银瓶!”驼铃公主匆匆拿起一些食物,便向纪干迎去。她俩又一路向李药师、虬髯客那边走去。布达热依汗老爹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端着两只大碗,走到他们二人面前,分别满满斟上一碗酒,递给李药师长和虬髯客,对他们俩说道:“今天是我们草原上牧羊人的节日,二位喝下这碗酒,记下我们牧羊人对二位的祝福和心意!”虬髯客接过碗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红拂女凝眸睃去,只见他颌下茂密的黑髯上挂满酒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同样,气宇轩昂的李药师酒量豪放也不亚赛于虬髯客;这使她不禁又想起三年多前在山上草坪里的情景。眼前的虬髯客二人一切风采英姿依然如故,只是在她看来,过去那种狰狞可怖的神情没有了,一举一动都较以前深沉温厚。那红巾包头的额下,远远看去,己隐隐现出了一道皱纹。红拂女看到那道皱纹,不由微微感到心头一酸,她知道,那是几年来的风尘、征战和焦忧给他刻下的痕迹。红拂女转眼再默默地凝视着李药师,她心中荡起一片柔情,盼望能迎上他的目光,也象两年前在玉龙堆附近树林中与他双剑合璧,跟前来突袭的番兵决战时那样,看着他迈开大步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奔来。但李药师却一直在和围住他的那些牧羊人周旋,却毫无向她这边一顾的意思。红拂女等着等着,她失望了,不由有些伤心起来,心头也感到隐隐作痛。这时,她看到驼铃公主已经靠近了人群,但她并没有挤进人群,只呆呆地站在牧羊人身后。纪干走到李药身边,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李药师猛然转过身来,分开众人,走到驼铃公主面前,热烈地呼唤了一声:“哦,小妹!”随即拉住驼铃公主的双手,亲切地对她说道:“最近我到过龟兹,那儿有个你的亲人,他要我带个口信给公主殿下:他很好,一切如意!”驼铃公主笑了,笑得那么适意。她仰望着李药师,低声问道:“李大哥,你呢?你的背和胸还痛不痛?”李药师爽朗一笑,同时双手握拳用力往上一撑,说道:“你看,一点都不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