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来了,天气有些热了起来。天气一热,张居正的老毛病就犯了,心里开始烦躁,火气上升,脸上出现一个个的青春疙瘩。按医生的讲法,他这是心理作用,只要平心静气,自然会好的。可张居正不这样看。他说:“拉倒吧,我这是阴阳失调。”
由于阴阳失调,他就常常发脾气,莫名其妙地跟人家吵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这却更叫张居正恼火,认为大家看不起他,就更想找个机会发作。这天,他终于找到了发作的机会。家人们只听见他在书房里大喊大叫:“这帮蠢货!傻瓜!菜鸟!”
大家忙跑过去看个究竟。
张居正拿了一叠文件,在那儿拍着桌子骂人呢:“这些家伙,就知道扯皮,什么事都不干,看我不撤了他们!”
大家劝说:“大人你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张居正把文件挥到大家眼前,说:“我能不急吗?看看,你们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的了,还没有人去处理!”又说:“跟你们说也不懂,我跟皇上说去。”说完,转身就出去,身影在花园里一溜烟地就不见了,大家跑出去,想拉都拉不住。大家都叹气,说:“大人真是,脾气这么急,一点闲庭信步的风度都没有。”
来到宫中与万历见了面,张居正的火气才缓了下来。
“皇上,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张居正说。
万历说:“什么事,张先生你只管说。”说完,突然又叫道:“啊呀,张先生,你脸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疙瘩?”
张居正有些不好意思,说:“最近内火有些重。”
万历说:“前不久皇后也起疙瘩,后来吃了些珍珠粉,做了些水果面膜才好,张先生你不妨试试。”
张居正说:“前久有人送了瓶深海面模淤泥,做了,效果不是很好。”
万历说:“那干脆开点药吃。”
张居正说:“现在的药太多,也不知吃那一种好。”
万历说:“要不要让太医给你看看?”
张居正说:“那就多谢皇上了。”
说了半天的青春痘,万历忽然想起正事,说:“对了,你是要说什么事来着?”
张居正说:“是这样,我根据这一段时间来的观察和研究,发现我们在管理体制上有很大的问题。我们一直采用的是金字塔型的管理模式,而不是扁平式的管理模式,从本质上来说,金字塔型的管理模式很容易产生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我觉得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不能不慎重对待了。”
万历很感兴趣地说:“哦?”
张居正继续说:“地方上官员互相扯皮,推卸责任,有的文件过了十来年都不见执行。有的还振振有辞,说什么中央管得太细,婆婆太多,令出多头,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我看,都是借口,根本原因是不想好好工作,忘记了皇上的教诲和恩典。”
万历又问:“那张先生你看该如何处理?”
张居正说:“皇上,臣通过这些天的思索,有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倒想向你汇报汇报。”
万历想想,说:“这样,张先生,你干脆把这些想法形成文字,我们专门选一个时间来讨论这件事如何?”
张居正说:“那是最好。”
回到家,张居正的火气也小了,脸上青春痘也开始消了。他一边用手挤着残留的青春痘,一边埋头疾书,沉醉在了一个伟大事业的蓝图的构想之中。
后来,张居正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非常激动、非常怀念地说:“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啊!谁都不会想到,一个伟大的时代会是由我的青春痘激发出来的!”
张居正交上去的这份报告得到了万历的好评,并在一个闷热的早朝开始讨论这份报告的可行性。
万历首先发言,充分肯定了张居正的工作积极性,又说:“大家看看,张先生的这份报告如何?我看不错,充分、有例有据、翔实、客观,能站在一个比较高的层次来看待问题。”
万历说完,大家开始发言。其实发言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皇上都把基调给定下来了,你还能说什么?于是都说不错,很好,说:“张先生的水平很高,我们都望尘莫及啊。”然后都向张居正稽首。
张居正就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是皇上平时教导有方。”
万历说:“大家不要客气,现在先表个态,同意张先生意见的请举手。”
所有人都举了手。有几个还有些犹豫的,见大家都举了手,忙赶紧也举了起来。
万历点了点人数,说:“大家都同意了?那好,我们就开始实施吧。”
于是,张居正关于改革的方案开始正式启动。
但有几个家伙很不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万历让大家提意见的时候都不提,还对人家张居正翘大拇指,表示自己的敬佩之情,可一散了会,马上就开始发牢骚,说:“张居正算什么东西?不就仗着自己跟皇上的关系好吗?搞什么改革!都是骗人的玩意!”完全是当面不说,背后乱说,会上不说,会后乱说。
张居正的改革方案主要是针对四个问题的,一个就是前面说到的形式主义和文牍主义,另三个就是干部任用提拔问题、人才选举问题和经济改革问题。
对第一个问题,张居正提出了考成法。规定,凡是六部、都察院将各类章奏和圣旨转给各衙门,都事先按路程远近、事情缓急规定处理日期,并分门别类存档,每月底予以注销。除通行章奏不必查考之外,其他转行覆勘、提问议处、催督查核等公文,另造处理文册两本,注明公文内容提要及规定处理期限,一式两份。六科据此逐一候查,下月陆续销完。上下半年各总结汇查一次,类查簿内事件有无违限未注销。如有耽搁,即开例上报,并下个衙内诘问,责其讲明原因。如有不照此规定执行的衙门和官员,一定要追查责任,查清为止。巡抚、巡按拖延耽搁的,由六部举报;六部、都察院有弄私舞弊的,由六科举报;六科有欺上瞒下的,由内阁举报。这样,由内阁查六科,六科查六部、都察院,六部、都察院查巡抚巡按的考核系统就建立起来了。在这个系统中,关键的是六科。六科的级别只有七品,而六部尚书的官衔却有二品,但六科却能牵制六部,以小官来监察大官,倒也是一大发明。
在干部提拔和任用方面,张居正认为,一定要按照公铨选、专责成、行久远、严考察的原则来进行。所谓公铨选,就是干部的奖惩进退,一概以功实为基础,不要只看他的名气,不要只看他的学历,也不要只看他的资格,“不以一事概生平,不以一眚掩大节”,要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管大人小人,能办实事好事的就是可用之人;所谓专责成,就是用一个人就给他权限,要放心地用,大胆地使,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是这个道理;所谓行久远,就是一个干部,在一个岗位要有一定的时间年限,不要频频调动,更换工作岗位,这样,既不利于干部的成长,也不利于工作的持久性和长期性,容易导致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面子工程和腐败等问题的出现;所谓严考察,就是定期或不定期对官员考核,根据考察的结果,对该官员的政绩做出一个比较客观的判断,决定他的升降去留。
在人才培养方面,张居正提出了教育改革的主张。张居正首先批评了近年来轻视督学的风气,认为大家都看不起督学,原因有好几方面,一方面是这些督学自身学历不高,能力太差,又过惯了舒服日子,不愿扎扎实实到基层调查研究,有的还搞腐败,只要那些学生送礼请客,到时就给人家方便,使得教育文化战线的风气一团糟,另一方面是有些自认清高的家伙不理国家的教育政策,搞什么私学,提倡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或者就讲些莫名其妙的玄学,现代派,意识流,最近又开始讲什么后现代主义,搞得一些没有识别能力的年轻人趋之若鹜,和国家抢夺宝贵的人才资源。对此,张居正痛心疾首,认为不制止不行。张居正专门针对教育部门的情况提出十八条改革规章,其中最关键的有:
一是今后在教育部门的官员和工作人员,要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加强专业研究和实践学习,不得有弄私舞弊的行为;同时,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另办书院,群聚党徒,以防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假借办学研究之名空谈废业;
二是平时如果有不务正业,或是编造歌谣,乱发议论,行为不端,造成恶劣影响的,马上革退;
三是对天下利弊,大家都可以说,可以百家争鸣,可以提意见,但就是不许生员议论,生员应该有个原则问题;
四是各省提学官,专督学校,不许乱插一杠子,走后门,拉关系,胡乱推荐;
五是该管的地方,每年都要考察一遍,不许移文代委;
六是今后的每年考试,一定要加强校阅,该处罚的要处罚,该黜退的就黜退,不要顾情面,不要看有没有后台;
七是生员考试,发现有不学无术,文理不通,不会写报告,不懂基本的ABC的,对这样的人要严处,罚去充吏。
在经济改革方面,主要是推行了丈田粮和一条鞭法。丈田粮主要是清丈土地,把一些虚报、假报、隐报的耕地给查出来,使一些长期被隐瞒的土地凸现在国家可控制的视线中。一条鞭法主要是把一切徭役折算成银两,把赋和役简单化为一次编审。丈田粮使国家可承担赋税的耕地面积大幅度增加,对政府的财政收入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而一条鞭法的实施,则“今田不荒芜,人不逃窜,钱粮不拖欠”。至万历五年,太仓的银库收入已达到四百三十五万余两。张居正对此很得意,对人说:“以前人家都说没有人交税,老百姓没钱,我看,不是我们没有纳税人,也不是老百姓没钱,而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家,没有在老百姓心中树立起纳税意识。”
张居正提出的这些改革措施,在实际实施中确实起到了不少好的效果。据万历六年的户科报告,说自考成法开始后,“数十年废弛丛积之政,逐次修举”,考察一百三十七件公事中,查出七十六人有问题。每年的考察,也使很多偷懒偷惯了的官员不得不有所行动。在经济上,国家的财政也逐年上升,老百姓也得到了不少实惠。万历皇帝对此很高兴。一次吃过晚饭,万历看报告,看到最近的各项工作进展顺利,没有出现大问题,而且官员都尽心尽力,推延工作、互相扯皮、有令不行的现象少了很多,心情很舒畅,摸着老猫,长长地吁口气,说:“张先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这些改革措施确实不错。”一高兴,就想奖赏张居正,可赏什么呢?想了想,开玩笑地对老猫说:“把你赏给张先生怎么样?”老猫惊恐地“妙”地叫了声,浑身发抖。万历忙说:“看你,怕成这样。放心吧,我不会把你赏给别人的。就赏张先生一尊玉虎如何?”
老猫忙点头。
张居正在改革之前就预料到会有麻烦,对人说:“改革嘛,总会得罪一些人的。”但没想到这反对的声音会这么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