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寻香阁之金陵奇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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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梦醒又一秋

柳毅不禁在想,苦苦执着当初的相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为了养育子女的辛苦与牵挂?为了眼看着亲人离去的哀伤与无奈?或者,仅仅是为了那年,缠绵病榻的蓉娘一句,我舍不得你……可是,燕妤真的是蓉娘么?她还记得那句凄婉悲凉的呢喃么?如果燕妤不是蓉娘,那么,何苦拖了她这些年?何苦又让景瑶白白意懒心灰那么多年?

柳毅不忍燕妤封闭内心,拒绝自己,数次要与她详谈,燕妤却只是摆摆手,道:“已经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谈的?柳郎你待我不薄,许是世人都得陇望蜀,我也不能超脱出来。如果回到从前,或许我不会选择做蓉娘的替身,做一辈子大夫人心中的尖刺,不会选择在柳郎眼前变老变丑,或许这样,对你我都是最好的。”

柳毅困惑了,他想,也许,燕妤嫁于一名普通凡人,与他共同老去,两人有着相同变白的丝发,有着一样增加的皱纹,携手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完共同拥有的光阴,做到名副其实的“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才是真正了却芸娘的心愿。

正在柳毅陷入迷惘时,燕妤却不再给他思量的时间。某日清晨,她因心力交瘁,终于在睡梦中撒手人寰,抛下与柳毅那理不清想不通的情结,又一次踏上轮回之路。她是决绝的,最终还是没让柳毅看将自己鹤发鸡皮,老态龙钟的模样。

柳毅悲不自胜,长久凝望着燕妤的遗体。却见她面目安详,如平日睡着一般,并不见痛苦,似乎还有种如释重负的从容,难道和自己在一起,她真的很累么?

柳毅顿觉心意阑珊,芸娘,芸娘,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你……

“夫君,夫君……”

景瑶轻声呼唤,铜鹤烛台上,香烛已经燃尽,一滴蜡油也不见,空留赤红色的烛芯,在那褐色的烛台中,犹如一滴未干的血泪。书案上,柳毅伏身兀自沉睡未醒。

听到呼唤声,柳毅支起身子,惺忪的睡眼看看周遭,半响才恍然:“啊,三娘……”

景瑶见柳毅无事,心中一宽,原本轻推他肩膀的双手缩了回来,道:“夫君怎的伏在书案上睡了一宿?要不是宫人来报你辰时还未入卧房,都不知要在此睡到几时呢?”她看看柳毅神色不定面庞,迟疑着问道:“可是为了燕妤之事烦忧?”

柳毅听到燕妤,怔了怔,喃喃道:“燕妤她……”

景瑶见他依旧迷茫无措,就依着云萝娘子的交代,道:“夫君既然执意要娶燕妤,三娘也不阻拦,只是……”

柳毅不太明白,燕妤还未过门么?

景瑶道:“只是三娘有一要求,凝华殿不能留居凡人,你需带她另寻住所,一切用度,由我凝华殿支付好了。”

她见柳毅面露疑云,故作不见,只是继续自己的话题:“其实这样也好,我想燕妤她,也愿意单独与你相处,不愿在我眼前生活吧?”

难道那些只是昨夜的梦境?柳毅蹙眉,那么真实,那么刻骨,却只是一场梦?

“夫君……”

柳毅定定神,寻思良久,只是不语。

景瑶见他只是不应,心中不免忐忑,云萝娘子称一支香足以够用,不知是否真有奇效?

正待景瑶内心惶恐不安时,柳毅突然起身站起,握住景瑶想伸出来轻拍自己,却又缩回袖中的右手,柔声道:“不用与人单住,”他望着妻子关切的目光:“我已改变心意,不会再娶他人。”

景瑶讶然,微张双唇,说不出话来。

柳毅微微一笑,道:“三娘是信不过为夫?”他收起笑容,郑重道:“柳某定不负公主。”

一句话只说得景瑶热泪夺眶而出。

……

“公主你为人间百姓生死受制与恶龙,我岂能坐视不理?”

……

“小生愿做传信人,替你将冤情禀告龙王……”

……

“柳某不惧路遥,定不负公主所托。”

当年,就是这句话,让景瑶从此解除困境,并对这男子倾心相恋。

景瑶百感交集,她知道,柳毅是至诚至信之人,有这一句话,自己一生无忧了。

秋夜,天高露浓。莲花灯璀璨夺目的光芒,将天边静静悬挂的弯月衬得略显清冷。

“只一个晚上,就让三姐夫改变了主意?真是不可思议!”

寻香阁后院,景元好奇地询问。他端坐在石凳上,左臂负伤还未好透,撑在石桌上。右手则是捏着一枚空心铜板,在协助莲姐儿做毽子。

“确切来说,应该是一个梦让他改变了心意。别动!当心缠歪了不好看!”莲姐儿边用丝锦往铜钱上裹羽毛,边低头回答。

景元立刻直了直腰,纹丝不动,只口中继续询问:“那又是怎样的一个梦呢?居然能在一夕之间,姐夫就像是对以往的事感悟了很多,三姐说,这两日,姐夫他对妻儿的态度也亲热了许多呢!”

云萝娘子坐在倚在花草透雕贵妃榻上,将温壶里的水倒入茶盘中,再用茶匙细细挑出一勺乌龙。这套茶具,杯盏茶壶均是用水晶凤凰螺所制,小巧精致,而茶盘和茶垫,则是极品黄玉制成,精美奢华,正是景瑶送来的谢礼。云萝娘子端起茶壶,均匀往三只茶盏巡回勘茶,悠然道:“如此就好,其实梦由心生,境由心造,世上景象,不过就是眼中光影,心生皮相,和梦又有什么区别?”

景元没太明白,低头细细琢磨。

莲姐儿道:“所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有时呈现的就是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看看景元呆呆出神的样子,暗自好笑,道:“傻想什么呢?”

景元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是觉得娘子这番话禅意颇深,需得细细思量一番。”

莲姐儿低头将几根又长又大的深褐色羽毛紧紧地缠裹在铜钱内,道:“姐姐那是唬你呢,说得好像很神秘一样,其实就是将你姐夫娶回燕妤以后的生活,造个梦给他看看,让他自己衡量得失,自然就悟了。”

景元不解,用疑惑的目光看看莲姐儿,又看看正悠闲喝茶的云萝娘子。

莲姐儿正专心致志缠羽毛,没看见他不解的眼神。

云萝娘子笑道:“蜃龙擅制幻境,吐出的气就能造出人间所谓的海市蜃楼。蜃龙肉的脂肪熬成油,是极佳的造梦材料。加上枯死千年的蜜香树结出的土沉香研成的粉末,深海无胜香涂在高原红草上,拧搓成的红绳,三样材料融入白蜡中,制出的就是南柯沉。一支可燃一宿,然而对于在南柯沉烛光下入睡的人来说,如同过了数十年,或是一生。”

景元道:“就是说,点燃南柯沉,就会为人造出一个极为真实的梦,让人以为真的是按心中所想的那样,过了许多年。”

云萝娘子颔首微笑,道:“浮生触处无真实,岂独南柯是梦中。说是梦,却也不是梦,若不是他心中所思,又怎会深有感悟?”

景元思忖着:“不管是梦是真,我很是好奇三姐夫经历了些什么,让他醒来后,甘愿舍弃了与燕妤的姻缘。”

云萝娘子道:“失去的总是最好的,况且柳君与蓉娘在一起的时间太过短暂,所以他们展现在对方面前的,都是最美好的一面,以至于蓉娘离世后,他才一直念念不忘,三姐姐就是做得再好,也比不过夫君心中那个越来越完美的影子。这当然不是说明三姐不如蓉娘,她只是输在一直守在柳君身边,让他习以为常,就觉察不到好了。柳君既然执着于和蓉娘重聚,那么要是一味强行阻止他,只会让他对触不可及的相聚越来越期待,不如造个梦来满足他的愿望。”

景元道:“既然姐夫心心念念是要和蓉娘转世再续前缘,那么他一定会和燕妤恩恩爱爱,幸福美满,这梦难道不会让他更加期待以后的美好生活么?”

云萝娘子轻挥团扇摇摇头,道:“本来我也是如你这般想的,可那日三姐姐说,柳君失而复得,会更加珍惜燕妤。我才想到,失而复得固然可贵,可是,得到的,要不是原来那个呢?或者说,还是原来的那个,却和自己想那个不一样,会不会更失望呢?”

景元听得糊涂了,左手挠挠头,憨笑着:“什么原来的那个,得到的那个,我被娘子绕晕了。”

这边莲姐儿埋头对着铜钱和羽毛一阵紧缠,见毽子已经基本大功告成,才抬头对景元笑道:“笨!这都不明白?就是说,刘公子想念的是芸娘,可如今娶的是燕妤,虽是转世,却是两个人,怎会是一模一样的性情脾气呢?”

景元这下明白了,恍然道:“所以在梦境里,三姐夫发现燕妤并不完全和蓉娘相同,他们的生活,也不如期望的那么完美,就静下心思,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了。”

云萝娘子捏块桂花山楂五层糕放入口中,又饮了一口乌龙润润嗓子,慢慢道:“柳毅虽然固执一些,却是至诚之人,他既已醒悟,日后必定对三娘更加爱重,绝不会再有他想。”

景元欣喜,道:“如此最好,我三姐前半生遇人不淑,命运多舛,这些年为着姐夫的冷淡,我看她也总有些怏怏不乐。现在姐夫能体谅她多年深情,对她体贴怜爱,真是一大喜事。”

云萝娘子道:“柳毅能珍惜眼前人,当然是最好的,也不枉费咱们守了三天,去弄那蜃龙肉。”

景元见莲姐儿将做好的毽子拿起来,才松松有些僵硬的右手,想起一事,饶有兴趣地问道:“莲姑娘说曾经也用南柯沉香烛为一厉鬼解铃,不知是何事?”

莲姐儿却没有讲故事的兴趣,冲他做个鬼脸,道:“我没工夫和你闲扯,要去踢毽子了!”

云萝娘子埋怨道:“这个莲丫头也是,做个毽子,用普通鸡毛不就成了?非要拔下那玄鸟翅膀的毛来做,颜色乌乌的,哪有锦鸡羽毛做的漂亮艳丽!”

莲姐儿兴致勃勃地抛甩着手中的毽子,笑咪咪地道:“谁让那怪鸟有四只翅膀,毛又长又多,拔几根也看不到损失。呵呵,锦鸡尾巴做毽子不稀奇,世上还有谁能拔下青鸾仙君的信使的羽毛?我这可是独一份!”拎着裙子往屋子跑去:“吴嫂给玉哥儿洗好澡没有,叫他一起踢毽子!”

云萝娘子听见,忙起身追去,喊道:“你别召唤他同你疯玩,回头弄一身汗,又要重洗!”

院子里只留下景元,他活动活动微感发麻的手指,心中仍在好奇:究竟姐夫在梦中经历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呢?那厉鬼,做的又是一个怎样的梦呢?

(南柯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