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那些伤会自由:
读洛枫的《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by 张耀宗
我至今仍不敢妄自揣测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张国荣的离开是以另一种方式,那么他的人生是否还会是一段传奇。这个问题大概永远是无解。对于许多“哥迷”来说,面对张国荣在文华酒店纵身一跃所留下的巨大的沉默和空白,任何提问也只能是无解,也永远只能是指向黑暗的虚无。在洛枫这本《张国荣:禁色的蝴蝶》里,我们看到了面对那个巨大的空白时一种别样的姿态。张国荣的人生是一场绚丽的烟火,但是在其中也留下了种种令人不安的东西。这是因为,我们对于张国荣的声影世界还远远缺乏理性的提问。洛枫第一次把张国荣作为学院研究的对象放置了在我们面前。
对于张国荣的记忆已经有了一些习惯性的情感模式,但难得的是,洛枫在书里多数时候她让自己最为直接的感情隐匿到文字的背后。她的思路大概如此:“我以他的后期风格作为这本书的切入点——第一章‘男身女相 ·雌雄同体’借用‘性别操演’的观念,讨论张的‘易服’如何带动酷儿的 camp样感性;第二章‘怪你过分美丽’以‘身体政治’的理论架构,分析张特殊的异质性相;第三章‘照花前后镜’采取神话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探索张的‘水仙子’形貌;第四章‘生命的魔咒’却通过精神分析、抑郁症的学说,展现张演艺生命最后阶段的死亡意识。这四个章节洋洋洒洒的,都集中于张国荣淋漓尽致的美学形构,而最后两个章节则转向社会学与问卷调查的方法,阐释张国荣作为一个先锋的艺术家、充满争议的公众人物,如何被接收、评议,甚至攻击,当中又反映了怎么样的社会形态;第五章‘你眼光只接触我侧面’写出张生前死后在报刊上的‘媒介论述,看他如何彰显香港传媒文化的黑白偏见;第六章‘这些年来的迷与思谱’出他‘歌迷文化’的盛世图像,并从而归纳他终极的艺术成就。”洛枫并没有说通过运用各种后现代理论来提升作为偶像的张国荣的意义,而是经由这样的一种路线使张国荣和他的各种语境的关系第一次清晰起来。洛枫的精彩之处也正在于此:和纯粹的私人的纪念不同,她是在种种关系的网络里面将张国荣自己的个性与他所处于的社会语境、媒体运作、流行文化之间的互动互生的特点表达了出来。
虽然洛枫说她自己是以“戏迷学者”的身份来写作的,也就是说这样双重的身份使她超越了单纯的“哥迷”身份或者单纯的学者身份的局限,但是我在整本书里面仍然不时感到洛枫触摸到了一个界限——对于张国荣的世界的把握,只是在可能的限度以内完成。同时,我也感觉到她在“哥迷”与“学者”身份之间的不平衡。这是因为作为“哥迷”,其身份本身就已经决定她必将张国荣的人生预设为一首光华灿烂的诗。在这里面,关于张国荣本身的异质的声音没有能够参与进讨论,是他本来就没有值得反省的东西存在还是洛枫有意地回避呢?洛枫对于写作深度的探索是不是在某些地方止步了呢?我想,不是。洛枫把张国荣的声音和影像作为他人生最为直接的表达,而她对于张国荣更为隐秘的感情的深渊保持了缄默。大概是因为洛枫懂得,除此以外,我们能够说清楚的已经很少。在这里,洛枫的选择——讲哪些又不讲那些,的确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洛枫最终是把作为一位普通“哥迷”的情感释放在后记里面。情生文,文生情。处处皆有两难。所以这样看来,洛枫最后一览无余的倾诉,倒是感人至深的。朱天文曾经说:“人生永远有个大限在那里,在那之后或之外是什么?是永远的悲哀和惆怅,那么,就让它留白吧!”既然所有的问题都有可能走到这样的一个节点,那么六个章节的理论书写和释读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本书应该是属于洛枫自己的一次启悟,那些理论的分析以及各种关系的建构都是一次次对于感情的限定,让我们尽可能看清它们的轮廓和界限,就是为了让那些永远无法理性的东西理性起来。如果说在一个共同书写的记忆里面,在那些“哥迷”们的简单、纯粹、持续的纪念里面,张国荣的死已经不死,那么在一种理性和情感交错的书写中,在洛枫的书中,张国荣的生和死将成为我们反观自我的可能,在我们自身成长的同时张国荣曾经的生也才能因此得到真正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