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趴在父亲的遗体上,用手一遍遍抚摸父亲的胸膛。
每个人都会在战争中失去自己至亲的人,而陈新比失去双亲更可怜的是,他连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你说你看到的那个可疑的商贩,大概长什么样子?”杨肖凯看着陈新悲伤的模样,点起一根烟对着身旁的栗子幽幽的问道。
“我去看首饰那天他是戴了一个眼镜,看样子很憨厚很老实,当时还提醒我有危险叫我躲避。但是他在卖香烟的时候,带了一顶帽子,不太能看清他的脸。”
“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动作。他的手总会习惯的在一个固定的台面上下点着什么,像是有什么节奏一样。我注意到他两次都做这个动作,哦对了,他有些胖,体型很容易让人记住。只是五官,真的不记得了。”
杨肖凯嘬了一口烟,像是在思考什么,转头又看向栗子说道,“刚才我们在交战的时候,你有看到他么?”
“没有吧。他好像自从进了承起旅馆就再也没有出来!”
“那你觉得,打死刘君的人会是谁?”
栗子想了想忽然眼皮一抬,“就是那个商贩!马上去旅馆搜啊!”
“已经来不及了,人早跑了。”杨肖凯吐了长长的一口烟,继续说道,“不过有件事我还算可以高兴一下。”
“什么?”
“我发现你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杨肖凯说罢,将没有抽完的半颗烟熄灭,吹了吹熏黑的烟芯,踹到了自己的上衣兜里离开了。
此时长沙的七月热的发闷,栗子琢磨不透杨肖凯刚刚说的话,出了一身的汗不知是这炎热的天气,还是对那个扑朔迷离的商贩的恐惧。
“陈新哥……”
“让他自己待会。”程小勇想要上前去安慰陈新,被程栗子一把抓住。“这种时候我们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是么?我只记得小时候,我的父母跟我不辞而别,直到现在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走远了,哪怕很多人告诉我他们已经死了。”栗子想说些什么,但是程小勇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你觉得只有你失去了父母是么?我的父母就死在了我的面前,当我看到我父亲的时候他还活着,还能说话,还能给我擦眼泪,但是那又如何呢?在死亡面前,我什么也没有改变。”栗子追了出去,望向程小勇的背影说道。
“可是如果我的父母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那个时候我才九岁!”一直乖巧的程小勇咆哮起来,栗子看出来小勇一直克制的情绪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小豆子!”
程小勇安静了下来,是啊这个名字太遥远了,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的名字。
小勇的情绪也在那一刻爆发,放声大哭。
“你要庆幸你现在还活着,活着就能做许多事。找你的父母,或者做有意义的事,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栗子上前抱住痛哭的小勇,她明白小勇是个内心很脆弱的孩子,他把自己最伤心的东西小心的揣起来,不让任何人察觉,只把悲伤留给了自己。
小勇啊,这些年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很难过吧。
“其实,我只想有个人能在我最难过的时候陪陪我,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放心,姐姐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栗子忽然想起了那个记忆深处的人,六年前她也曾那样安慰过她。那个人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栗子也曾躲到过她的身后做过一次次需要被保护的角色。只是如今的栗子长大了,已经学会如何保护别人了。
我的朋友,秋禾,如果你活着,你现在是否跟我一样,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期盼光明。
长沙的七月天,下雨了。
长沙新四军根据地。
“栗子,坐下。”
“杨叔叔,怎么了?”
“六年前,我把你和小勇从东北带来长沙,那个时候你们其实很可怜,当你们坐上火车的那一刹那,我永远忘不了你和小勇的眼神,那眼神很复杂,有童真又有恐惧。我曾犹豫要不要把你们也卷进这场战争里来,我犹豫了六年。六年来我让你们读书、学习,基本上没有让你们过多的了解我们的组织,哪怕你曾三番五次的向我提出要求,但是我总对你说时机还不成熟。”杨肖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程栗子真挚的眼神继续说道,“我想我现在该告诉你了,关于我们所有的故事。”
栗子认真的听着杨肖凯讲着共产党的故事,从建立以来到现在的种种坎坷,这让栗子的眼睛泛起泪光,她感觉她听到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故事,而是如同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段庄严肃穆又令人敬佩的故事一样。
“明天,给你举办入党仪式。”
“杨叔叔,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好。”
“现在是您口中的时机成熟了么?”
“从我的私人角度来考虑,没有,永远都不成熟。”
栗子会心的笑了笑,他懂杨肖凯的意思。
“杨叔叔,国家有难,这是我的职责。你们终究会老去,应该交给年轻人。”
杨肖凯悄悄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这一刻栗子的贴心如同他的亲生女儿一样,是啊,这辈子没结婚的杨肖凯,自己也曾无数次的期盼,能有一个温暖的家。
“杨叔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泛着金黄色的月光渲染了整个夜空,人们在夜色下形态各异,不知道悬挂在上空的星星和月亮,能不能预知未来的模样。
栗子起了个大早,穿上了杨肖凯给她发的新衣服,手一遍遍整理着衣领,看着镜子里干净利落的自己,犹如一个待嫁的姑娘。
“姐,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哈哈是嘛!你起的也够早的啊!”
“嗯,我,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怎么说话吱吱呜呜的。”
“你能不能,帮我跟杨叔叔说说,让我也入党啊?”
栗子不再摆弄着自己的衣服,走近小勇,“你,也想入党?”
“我当然想!你都入党为国家做贡献了,我凭什么不可以?况且我还是个男的,上前线当兵打仗就需要男人!”
“男人?”杨肖凯此时推开门进来,一脸笑意得看向姐弟俩。
“杨叔叔。小勇他,也想入党,要不然您也批准了吧。”栗子上前拽了拽杨肖凯的袖子,又看了看小勇说道。
“你这不愧是当姐姐的,操心的还不少!”
“杨叔叔,就让我入党吧,我姐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啊?”
“首先我得纠正你个错误,你现在还是个孩子,没成年,就不算是个男人。再次,你姐姐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这几年没少跟我提过,我这次同意也是看到了她的表现。你现在,着实就是一个跟风的性子!”杨肖凯走到小勇面前,用手点了点小勇的胸口处,“加入共产党,要心诚。”
程小勇被杨肖凯一时说的语塞,赶忙看向栗子求救。
“杨叔叔,小勇他也不小了,要不这样,您到时候考验考验他?”
“你姐姐这个想法好。你先别急小伙子,等你到了一定的年纪,党自然就来找你。”
“那好吧……”小勇失落的低了低头,心想着只能这样了。
“对了,栗子,今天还有一个人跟你一起入党。”
“还有一个人?我认识么?”
“认识。”
南京火车站。
“秋姑娘,我是尹司令的副官周洲,你可以叫我周副官,司令吩咐我来接你。”
“尹司令?”
“是的,现在尹司令是南京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总司令,所有军事委员会的人都听他的指挥。”
“他怎么没来?”
“司令平常都很忙,再加上最近我们和RB人的关系紧张,他怕是没时间来接秋姑娘了。”秋禾心底忽然有些失落,自己到广州军校学习了四年,每晚孤单到难以入睡的时候,她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尹仲的样子。
他竟然没来接她。
“周副官,我们走吧。”
程栗子跟着杨肖凯走到院子里,看见了一个帅气的背影,跟她同样的天蓝色衣服在他身上看起来又是别样的英姿。
栗子上前看了看,这背影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但是好奇心又促使她一遍遍在大脑搜索可以拼凑的片段。
早上的阳光甚好,栗子脸上的阳光随着面前帅气背影的转身渐渐消失,栗子和他的脸都清晰的印在彼此眼前。
陈新脸上洋溢着和这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看着栗子的眉眼带着夏天温暖般的柔和。
“你好,程栗子同志。”
“你好,陈新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