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命运周旋”,是我后来写给华杰妈妈信中的一句话。当时华杰回家后被认为
反弹严重,他的爸爸妈妈向我诉苦,既诉无奈儿子之苦,也诉夫妻俩教育观念和方法冲突之苦。回信中我对他妈妈说:我建议你不妨转换一种“与命运周旋”的心态,因而检验一下自己有多大的智慧,坚强的程度,坚韧的限度,思想的高度,从而深刻“感受”这一过程。
我知道我犹如将跳高的横杆升到了一个他们难以逾越的标高,但他们必须试着跳,能跳多高跳多高,否则还有什么路可走呢。我就是这样想和做的。从2月25日送儿子到三纵至今,我们就一直在与命运周旋。战胜命运、挑战命运,是大而无当话,但命运是可以经由人的努力改变的,我们只希望通过周旋,命运最终赐给我们一个好的结果。
从新疆返回后,70多岁的姥姥也来汉准备帮我们搬新家。有老人在,我已不能为送热干面再与晏紫争执,从此听之任之了。
儿子终未能战胜一碗热干面。
儿子上学后一直不快乐,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向老师不允许他在校内打篮球,这样就很难使他保持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不变了。向老师的不允许是因为有儿子高一上的前车之鉴,夜晚熬夜白天打球,精力不济必然是上课睡觉。
客观地说,儿子不快乐是中国学生中一种普遍现象。儿子只是与大多数忍“苦”负重的听话学生不同,他的不快乐总以过激的行为表现出来。有人作过一项调查,问某小学一个班的学生喜不喜欢学习,结果只有20%的学生说喜欢。80%不喜欢的学生,无疑是不快乐的人。不能快乐地学习,不能从学习中找到乐趣,也不能从家庭生活中找到乐趣,孩子们便蜂拥般扑向网络和网游,从虚拟世界中寻找快乐,大量的网瘾孩子就是这样产生的。
回家后,儿子与我冷战。过去我还能管管他的上电脑时间,现在已全面失控了。有一天,他突然要求晏紫跟他换班,理由是因为向老师限制他在校打篮球,导致他进不了校队,换了班老师可能就不会管他打篮球了。
晏紫苦不堪言。费了多大的周折才进了向老师的班,一个月不到儿子却要换班。晏紫当然不答应,说,换了班,一切不就回到高一上了吗?你想想你在三峡的日记、随记中是怎么写的,怎么反思的?儿子说,那些东西全都是假的。晏紫目瞪口呆。
晏紫向我转述这些后说,儿子其实说的是气话。我信。青春期的孩子有些表现呈现的是一种病态,这时候,家长有必要将他们当作一个有病的孩子来看待,而不能用一个正常的标准来要求,以帮助他们顺利度过青春期。这点尤其重要,我愿以此提醒所有孩子的父母。
儿子的气话同时也反映出了另一面——口惠而实不至,实不至是心未至,心未至是时未至。
姥姥一边辛苦地帮忙我们提前打包搬家的杂物,一边注视着“住在一位副校长家”读了半年书的儿子。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儿子并非我们所说的那样“突飞猛进”。临走前,她与我私下抱怨:这孩子,星期六星期天成天上电脑,从来不看书,将来总得考个大学啊。
姥姥临走前交给我一个任务——手工榨橙汁。家里水果成箱成堆,儿子再无三纵时对它们馋涎欲滴的感觉,姥姥便每天将几个橙子的肉剥出放进一个大瓷缸里用铁勺用力挤压,挤出浆汁,倒掉肉渣,又放入新肉,再挤,再倒。每天至少一两个小时,挤出一大杯橙汁,儿子一饮而光。姥姥对我说,我走了,该你接班了。
我阳逢阴违。姥姥走后我启封了榨汁机。机榨汁上面有一层白沫,儿子只喝了一口说不好喝,从此不再喝。他不喝,我也从此不再榨。
我不接班原因有三:一缺乏耐心,二缺乏爱心,三别有用心。“用心”一,我有写作任务,并非“闲人”;“用心”二,儿子完全可以从电脑上挤出时间吃掉切好剥好送上的肉囊,肉渣非渣,是粗纤维,有利缓解儿子便秘的问题。
10月7日,我们全家搬入新房。儿子晚归时,晏紫给他一把大门钥匙,玩笑着说,今后,这房子,这财产,都是你的了。我听了觉着不妥,接说,我们先后离开这个世界后,你就是这套房子唯一的主人了。有点悲情,试图触动儿子的感情。儿子面无表情,一句话把我们的心浇得冰冷:说不定谁先死在谁前面呢。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儿子出现了心理危机。
当天晚上,儿子就对晏紫说不想上学了。晏紫惊问为什么,儿子说不为什么。晏紫说,不上学你干什么?儿子说,随便在家干什么。10个月前,儿子也说过不想上学,当时他说的是经商,不是在家干什么。
儿子才刚刚恢复上学一个多月!便是农村家庭和下岗职工的家庭,都很难接受孩子有条件上学不上学。
我和晏紫怎么也没想到儿子10个月经历了那么多后重又回到厌学弃学的原点。我们想空了脑壳也想不清究竟是什么压力和思维让儿子变得匪夷所思。早起,不迟到,穿校服,不能打球,课业重,晚自习,这些看似都是,也都不是,当初儿子求向老师给他半年时间时,对这些应是有心理准备的。雇送热干面已全面恢复,不用自己费时吃早点。第二天上学放学坐出租车的钱和在校的零花钱,晏紫头天晚上就已放在桌上。每年年终,晏紫都要到银行换出崭新的大小面额的钞票,供儿子来年使用,以防儿子遭细菌侵袭。每晚和周六、星期天上电脑已不再被管束,他有比班上绝大多数同学更多的电脑娱乐时间。学校不能打球,但回家是可以打的。晏紫怀疑儿子有恋爱倾向,即便真有,也不至于导致不想上学啊。晏紫后来有一个新发现,她说,儿子小学、初中一直是被关注、被簇拥、被追逐、被表扬的“人物”,是校草,是“中心”,现在风光不再了,他感到失落,于是不适应这种“中心”被冷落被边缘化的处境,就自己把自己放弃了。我不太认同这一发现,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倒是想到高一上时本部一位副校长对我说的话:徐修远的思维和生活状态还停留在初中阶段,高一半年始终没有融入高中生活。
高中生活究竟是一种什么生活呢?武汉作家协会秘书长张炳绍也有一个在重点中学上学的儿子,今年4月20日那天,他对我说:“高中阶段是孩子最黑暗的时期。”我是赞同这一说法的。这么说,儿子是不能忍受或是在反抗这种黑暗?在另一个黑暗时期,他曾经无限怀念和渴望课堂,想想都是一种幸福,如今光明了幸福了,他又不幸福了。
这一理由,我仍然不能说服自己。所有的可能,都可能是结果的因素之一。还有许多的可能,是我们思力所不及的。可以认定的一点是,儿子是个绝对的“另类”。
新居没有给我们带来欢乐,秋日的日夜如浓密的阴云,压在我们的心头。
10月8日,晏紫照常叫儿子起床。儿子吃了热干面勉强去了学校。儿子一出门晏紫就对我说:情况不好了!
思想找不到出口,理性就会转化为情绪的炸药包。我说:我说过的,每个人对每个人的行为负责,你对你当初的行为负责,修远为修远的行为负责!说到底,时间太短,时机不到,接回早了,轻信了一个心理脆弱、意志薄弱的孩子的承诺和死磨硬缠,打了一个败仗!那时你那样跟我闹,我闹不过你。如果按原计划半年,9月回来直接复读高一,多好!
生活没有“如果”。如果真是半年,谁又能知道、能保证我说的“多好”有多好?没有经历过的生活是难以被确证的。当初谁对谁的行为负责的话实际是句空话,现在,负责又如何?不负责又如何?
爆发毕,我下载了徐向洋刚发在网上的一篇谈话和管带王凡的文章给了晏紫。
关于学员教育训练的时间保障问题
徐向洋
最近一段时间,常有家长向我提这样的问题:我家的孩子到工作室已经三个月了,能否回家上学?有的家长还问我,他家的孩子回去后为什么会出现反弹?
这个问题是个老问题、老话题了。在不同的场合,在很多的地方我都这样说过,我们教育训练工作室理论上对孩子的训练是一年时间,谁给我们规定了三个月、六个月?三个月,我们的孩子刚刚开始有了转变,刚刚能够适应集体生活了,能够使我们后面的高级训练进行、展开了。六个月才刚见成效。家长为孩子稍许的一点进步便欣喜若狂。我们现在想负责都负责不起来。一个孩子十几年培养出来的行为习惯,或者说他身上就没有什么行为习惯,至少说他身上没有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我们用一年的时间去改变他,重新塑造他,时间不算多啊。你给我一块玉,又不给我时间去雕琢。你给我千亩良田,又不给我时间耕种,秋后只能交给你丰收的稗草。因为土地太好了,长的稗草肯定也很茂盛。回去反弹的孩子哪一个是拿到我们合格证书的?都是半途而废。
我要是劝家长,有的家长会说我把学生留在这儿有没有什么经济目的啊?我的原则是多快好省,节约每个家庭的教育投入,也是节约孩子的青春生命。我们很努力、很负责任地去做,我的工作没完成,我也着急啊。我对家长说得很明白:你的孩子回去后一定会反弹,孩子的训练时间不足,无法达到预期目的。你用十多年时间没有给你的孩子赋予良好的学习习惯,没有让他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没有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我们要用一年的时间重新去塑造他,重新去构建一个新人,这真是深圳速度了!但起码的训练时间要有保障,这是个原则问题,也是个技术问题。
我们的家长现在还在犯这样的错误,他们一方面责备着孩子,一方面还在听孩子的。他们分不清要给孩子哪些民主,哪些自由。因为孩子是未成年人,你作为一个成年人有义务承担对他们的指导,对他们的保护,对他们的安排。他十八岁了,大学毕业了,你再去管教,那叫干涉。而现在你叫指导、规范、规定。过去家庭条件不好的时候,我烧什么你吃什么,现在条件好了,你要吃什么我替你买什么,还征求意见。在孩子成长的关键时刻和原则问题上老是退步、让步,你有没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啊?你成不成熟啊?你家长的方向和目的是什么?你将做出些什么?有没有清楚的意图?一切都不清楚就听小孩的,小孩没有按他的意图去发展,他又要去管小孩,这不就冲突起来了吗?
最后我想说,即使你的孩子只受训了三个月,这三个月还是会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后来注意到,徐向洋对学员训练的时间保障是这样说的:三个月绝对不行,五个月容易反弹,八至十个月比较合适。
就在第二天的10月9日,我收到华杰父亲的短信:老徐,我儿子彻底反叛,公开扬言:不论把他送到哪里都不会改变他不爱读书。他说要用他的不争气来证明我们教育的失败。不可理喻,网络太玄,儿子的言行动摇了基本的信念!
华杰比儿子晚回三个月,在三纵将近半年。父亲是医院院长,母亲是国企干部。发来短信10天以后,华杰的父母再次将他送到三纵。先后将近一年的时间,最终还是未能培养出华杰读书的兴趣而过早地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活。而同是两次到三纵,曾表示“无论你们把我送来多少次也永远改变不了我”的那位嘉良学员,却在后来考入了宜昌的三峡大学。
对此,我只能说,时间有玄机,个体有差异,方法有高下,环境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