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情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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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定亲

五月十八日,离小满还有三天,巧珍从外面回到朱家桥。按照她历年的惯例,应该是十几天后回来过端午节的。她是实在按捺不住,不放心孙子的大事——儿子和媳妇跟黄家提亲有没有成功。

回来后,听说提亲非常顺利,双方一拍即合,非常欢喜。当又听说了刘步云请客的事情,她更是以手加额,庆幸万分,大着声音对儿子和媳妇说:“听我老太婆的没错吧?差点儿给人家占了先!‘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如果刘家先去提亲,凭着财大势大,咱明娟乖乖就是人家的人了,那还不把肠子悔青了呀?——阿弥陀佛!”

文进连连称是,说妈妈有先见之明,到底是老江湖。

玉荷却不以为然:“那也保不定,刘家财大势大又咋的?明娟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她跟天宠小时候一见面就投缘,刘家小三子那模样那德性她会看得上?”

文进见婆媳看法有分歧,站在当中间说:“刘步云如果先提亲,明娟他爸总要会考虑一下吧?自然他也不是个见了财势就往上贴的人,明娟是他的心头肉,他不会瞎许诺的。”

巧珍说:“现在仅仅是私下跟黄家达成口头协议,等于八字才写了半撇。这不稳妥,得赶快把亲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文进和玉荷也意识到此举甚有必要,不想等到明年孩子们初中毕业再做订亲仪式了。反正是要办,迟办不如早办。办了就踏实了,就断了别人家的妄想了。

黄宜兴积极配合朱家行动,带信给草馒庄,要明娟的兄嫂找个媒人来朱家桥送口谕。口谕就是用红纸裁成约18公分长、8公分宽的纸条,写上女孩的生辰八字。送口谕是水乡男女联姻的第一步。一切都严格按照规矩来。

小满这天,草馒庄的媒人坐船把口谕送到了朱家桥。陆巧珍接过口谕,压在家神柜的“红宝书”下面,好像是要毛主席他老人家来见证似的。请出香炉,敬香磕头,朱家人和媒人互道“恭喜恭喜”,玉荷用大碗盛汤圆请媒人和船夫吃。一碗吃完,朱家也不再添,这并非小气和失礼,而是规矩,不作兴再添。媒人吃完筷子一丢拔脚就走,免得现在话多,将来口舌重,更怕说出些不吉利的话来。

口谕送来后,按理说男方便请算命先生掐八字,但巧珍上次回来过清明时已经套出了明娟的八字,找瞎先生掐算过了——“合”,此举也就不必重复了。

男方把口谕供上家神柜后,三天之内不能有人生病,行船走马不能有事故,即使打碎一只碗,摔碎一只小酒杯也不顺遂,连走路踢破脚趾头也忌讳。

朱家人便小心翼翼。文进在这方面出奇地信从风俗,嘱咐儿子上体育课不要剧烈运动,如果是篮球课就不要参加,防止被大同学撞跌了跟头。天宠全答应了,他也相信这个,认为这是人生中极其神圣的事情,必须配合。

三天过去,朱家自然平安无事,于是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押贴——定亲。

五月三十日,农历丙辰年五月二日。星期天。

天空蔚蓝。阳光明媚。暖风和煦。这是个介于小满和芒种之间的好日子。

一大清早,朱家就派定亲船去草馒庄给女方送大礼。

朱家是殷实之家,送大礼就蔚为大观。四个送礼人每人挑一担盒子,盛放着鲤鱼、蹄肚、馒头、米糕、粽子、红果、黑果、布料及衣裳;最贵重的是一副金坠儿,一副银镯子,放在精致的锦盒里,这都是陆巧珍置办的,祖母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用的是生产队的水泥船。一支大橹,两个壮汉一起摇,船头哗哗作响,激起的白浪如碎玉溅珠。顺风顺水,一路向北。

媒人朱存道坐在船头一张低矮的“爬爬凳”上,抽着朱家给的好烟,时不时点一只小炮仗扔出去,发出“噼——啪”的脆响,在寥廓的空间传出去老远。

天宠坐在中舱里的一张靠背木椅上,观看着河道两岸的景色。人在船上跟在岸上看风景,感觉大不一样,因为视角不同,视野也殊异。在船上看水:水底丛林般密生的水藻,水面上浮生的菱盘、荷莲和水花生,近岸浅水处的菖蒲和芦苇,层层递进,清晰完整。从船上往岸上看:河坎斜坡上种植的瓜菜豆荚,堤岸上生长的楝树、榆树和刺槐,塍埂上的高梁和向日葵,田野间的麦子,当然还有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坟茔,扳罾和看簖人的寮棚,以及刚刚支起来准备灌秧池的六篷风车。在船上看世界,更立体,更丰富,更抒情。

一条一条的河……

一座一座的桥……

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

终于,定亲船摇到了草馒庄外的阔大的水荡。

石条码头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两挂一千响的小鞭炮炸起一大片青烟,二踢脚接二连三地蹿上高空。村庄上空鸟雀惊飞,河边鸭鹅引颈鼓噪。

为了迎接定亲船,黄宜新父女分别请了假,率先回到草馒庄做准备,此时全等候在码头上。顶头裹着红纸的长跳板担上岸,船上人挑着,拎着,捧着,鱼贯而下。天宠晃晃悠悠走上跳板时,明娟忙守在另一头探身伸手去牵,码头上的人哄笑一片,都说明娟疼爱小姑爷哩!

女方收了大礼,填了鸳鸯扣,表示同意这门亲事。中午设宴款待媒人和送礼人及船夫,打发他们回头。黄宜新和明娟也随船回到朱家桥。

晚上,朱家大摆酒席,两盏汽油灯把屋里屋外照得一派通明。早一天朱文进就专门去约请刘步云。刘步云好像已经忘却前些时的不快,爽朗地答应了,并推荐郑景山帮忙跑厨:“他帮厨跑忙是一把好手。”朱文进忙说:“好好好!景山是大队的人,我怕不好请哩!”刘步云说:“好请,让他去吧!”

朱文进又请了中学邵春满校长、蒋念清桑桂芹夫妇,庄上杨益民,钟连庆等头面人物,上次在刘家吃酒的几位因而全部会齐。除了刘步云,各人心中大概都感到一种幽默。

虽然定亲不通知各方亲戚,朱家还是摆了四桌,热闹哄哄,皆大欢喜。

宴请结束后,朱文进慷慨地送了两瓶“楚泽大曲”给郑景山。这次景山却没有拿大瓷缸装剩饭剩菜带回家,原因是荣健带着弟弟荣康来凑热闹,天宠就没让他俩离开,在厨房里的小方桌上和几个小朋友一起享用了好饭好菜,吃得嘴上油光光的,直打饱嗝。

巧珍这次在家整整呆了半个月,亲自操持了孙子的定婚仪式,顺便过了端午节,称心满意,笑眯眯地背着包袱离开了村庄。下次回家,就要到七月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