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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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阿绣

辽宁海州刘子固,十五岁的时候,到盖州看望自己的舅舅。

在舅舅家,没什么事,刘子固就到街上去游逛,在杂货行里看到一个女子,娇丽无比,心里十分喜欢,便假装要买扇子,走过去和女子搭讪:“请问姑娘,这扇子卖多少钱?”女子见有人来买扇子,就叫自己的父亲:“阿爹,来看一下这把扇子卖多少钱?”一个男子出来,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刘子固哪是要买扇,只是想借此和那女子搭讪几句,见她的父亲出来了,十分失望,老父问:“客观要买扇子吗?”刘子固又不好说不是,便看好一把好的,问道:“这把多少钱?”老父道:“这把很贵的。”刘子固见他这样说,便故意把价格出得低低的,老父道:“这不行。”刘子固道:“那就不忙买了。”便趁机走开了。

走到远处,一看那老父又走开了,刘子固便又返回去,女子觉得很奇怪,又准备叫老父,刘子固道:“不用叫,你只管说个价,我不计较价钱。”女子觉得很奇怪,刚才老父说贵,他便趁机脱身走了,现在又回来,说不论价格高低,他都不计较,看就没有买的诚心,便故意把价喊得很高。刘子固已走了一回,这会又回来,不买就不好意思了,况且又是那女子在卖,自己也乐意买,便拿出钱,把那把扇子买了下来,无缘无故也不好和女子多交谈,拿着扇子便走了。

刘子固拿着扇子回去,拿在手里就想起了那女子,第二天又跑到杂货行去,女子见刘子固又来,问道:“公子又来买扇子吗?”刘子固见女子问自己,十分高兴,道:“嗯嗯。”女子又故意把价钱叫得很高,看刘子固还买不买,刘子固本来就不是来买扇子的,和她说了一下,又不买,不好老在那里,便走开了,走了几步,女子追上去,道:“回来,刚才我是故意那样,把价钱叫得很高。”刘子固见女子叫自己回去,更加高兴,那女子道:“只要刚才叫的半价。”刘子固便道:“那我就买一把。”

刘子固觉得女子很诚实,只要有时间,只要女子的父亲不在,他就跑到女子的店铺去,因此渐渐地变得熟悉了。女子问道:“公子住在哪里?”刘子固道:“住在西街舅舅家。”又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女子道:“姚氏,小字阿绣。”刘子固走了,阿绣用纸把刘子固买的东西裹好,阿绣的店铺之中,卖的是小杂货,如针线、手帕、脂粉等之类的,刘子固在他那里也买了一张手帕。

过了十多天,仆人见小主人天天往街上跑,还不停地买回来一些东西,便偷偷跟着去,发觉刘子固竟和一个市井女子来往了,回去之后,就私下里和刘子固的舅舅商量,说想带刘子固回去了。

刘子固心里十分不乐意,对阿绣恋恋不舍。回去之后,仍然十分想念,把手帕扇子等东西放在一个小箱子里锁好,在没有人的时候,就关上门,拿出来欣赏,睹物思人,触景生情,一看那些东西,就想起阿绣来。

第二年,刘子固有到盖州去,刚到舅舅家,放下行装,就跑去看望阿绣。跑到阿绣的住处,看见那里锁着门,没见到阿绣,十分失落,便离开了,心想可能是她家有什么事外出了,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又迫不及待定跑去看,见她家还是关着门,刘子固便问那些邻居,才知道她家是从广宁过来的,因为生意不好,没有多少利息,便暂时回去了。刘子固想,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失魂落魄,心里十分不快,在那里住了几天,就回家去了。

刘母给他找媒人说亲,刘子固总是不愿意,刘母感到很奇怪,也很恼火,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听自己话,为什么不想要媳妇。

仆人就把以前的事告诉刘母,刘母才明白是那么回事,想可不能让儿子胡来,得防范点儿,便不再让刘子固到盖州去。

刘子固整天无精打采,愁苦忧郁,连吃饭也少了许多,刘母很担忧,没有什么办法,想不如就顺从儿子的意愿。

于是,就给刘子固准备行装,让仆人带着他到盖州去,并且给刘子固的舅舅带了信去,让他去给刘子固做媒。

刘子固到了舅舅家,仆人把话向他的舅舅说了,他的舅舅立即便到姚家去拜访,去给刘子固提亲。

他舅舅去了,刘子固正等在家里,等他的好消息。舅舅没多久就回来了,刘子固立即问道:“她家可答应了?”舅舅摇摇头道:“没有,事情办不成了,阿绣已在广宁嫁人了。”刘子固一听,垂头丧气,心灰意冷,真是绝望至极。

见刘子固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舅舅不敢久留他,安慰他一下,便打发他回家去了。

回到家之后,刘子固拿出那装着扇子的箱子,捶打着,伤心地哭泣,既恼恨又伤心,想今生不能和阿绣在一起,也要找一个长得像他的。

过不久,有个媒人来,夸赞复州有个黄氏女非常美妙。刘子固恐怕不合自己的心意,想自己在家也是郁闷无事,想何不到复州去走一趟,便问了媒人,那女子的家的住处,道:“无论怎样,我都要亲自去看一番,我自己满意了,才让你去给我说。”

刚到复州,刘子固从西城门进去,便见北边有一家人,两扇门半开着,里面有一个女子,和阿绣十分相像,再仔细一看,见那女子一边看着他,一边进屋去了,真是没有错,和阿绣简直一模一样。

刘子固看着她的背影,不觉触动心迹,便在那女子家的旁边,住了下来,询问那里的人,才知道她家姓李,这可怪了,刘子固反复想不通,天下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吗?

在那里住了几天,也没能和那女子接近,只能整天去她家门口看着,希望女子有什么事,会走出门。

一天,太阳刚刚偏西,女子果然就出门了,忽然见到了刘子固又返回去了。刘子固看着她,见她走回去了,十分失望,可一下又见那女子转过身,对着刘子固,把手抬到肩膀旁边,指自己身后,然后又把手,放到额头比了几下,才走进去。

刘子固见那女子搭理自己了,十分欢喜,可又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在那里苦思,不觉走到屋舍的后面,见那里那里有一处荒废的园子,西边有一处矮墙,刚好和人的额头齐平,便豁然开朗,立即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便蹲在野草之中。

过了很久,有人从墙上露出一个头来,小声说道:“来了吗?”刘子固站起来,道:“来了。”一看那女子,真是阿绣,不觉悲痛起来,泪如雨下。

阿绣隔着墙,拿出手巾给刘子固擦去泪水,安慰她道:“不要悲泣了,现在不是见到了吗?”刘子固道:“千想万想,想娶你为妻,没想到……想今生再也不能见着你了,哪还想会有今天呢,你为何会到这里来呢?”阿绣道:“李家,是我的表叔。”刘子固道:“翻过墙来说话吧!”阿绣道:“你回去,把跟你来的人遣走,我到你那里去。”

刘子固按照她说道的,回去把仆人,打发到别的屋子去睡,自己便坐着等阿绣。

过了一会儿,阿绣便悄悄地进去了,穿着打扮不是很华丽,还是和原先一样,刘子固拉着她坐下,诉说相思之苦,接着问道:“你已许配了人家,为何还没有嫁过去?”阿绣道:“说我许配了人家,那都是骗你的,家父觉得路途遥远,不想把我嫁给你,因此,便和你舅舅说,我在广宁已许配人了,以断绝你的希望。”四更过了,阿绣立即起来,翻过墙回去。刘子固从此也不再打听什么黄氏女。在那里居住了半个月,也不打算回家。

一天夜里,仆人起来喂马,见刘子固的房里还亮着灯,便过去偷看,见阿绣坐在里面,心里十分惊骇。也不敢直接和刘子固说,第二天起来,便到市场上去打探,并不见有什么阿绣,回来就追问刘子固:“夜里和你来往的是什么人?”刘子固开始还骗他道:“没有什么人和我来往啊!”仆人道:“公子,不要骗我了,这里岑寂冷落,难免不会有狐鬼,公子应当自爱,你想想那姚家阿绣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留在才腼腆地道:“西边那家,是她表叔,有什么好怀疑的。”仆人道:“刚才我已打探过了,东边那家只有一个孤老太,西边那家,只有一个幼小的孩子,没有的亲密的亲戚,你遇到的应当是鬼,不然怎么经过了几年,衣服都还没换呢。况且,我看她的脸色惨白,两颊有些瘦,笑起来也没有酒窝,没有阿绣美。”刘子固听了仆人的话,反复回想,才恐惧地道:“这怎么办?”仆人道:“不用害怕,等她来的时候,我拿着棍棒闯进来,击打她,让她不敢再来接近你。”

到了晚上,女子到来,对刘子固道:“我知道你已猜疑我了,然而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了解以前的缘分罢了。”话还没说完,仆人拿着棍棒,闯进去,女子呵斥道:“放下武器,快去准备些酒菜来,我和你主人告别。”仆人像着了迷一样,不自觉地把棍棒扔在地上。刘子固更加恐惧,勉强去准备了一些酒菜,然而,女子却谈笑如常,举手向刘子固道:“你的心事,我正打算尽我的微薄之力,为你效劳,为何埋下伏兵,准备袭击我呢?我虽然不是阿绣,自认为也不比她差几分。你看我还和原来一样吗,还会把我当阿绣吗?”刘子固可是毛骨悚然,坐卧不安,闭口不语。女子听三更天过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站起来道:“我去了,你的心上人还没有嫁人,等你娶到了她,我再来和她一比高下。”说完,一转身就不见了。

刘子固相信狐女的话,直接就往盖州而去。埋怨舅舅欺骗自己,也不到舅舅家去住,在阿绣家旁边住了下来,自己找媒人去说,送去丰厚的财礼,姚母说:“阿绣的叔叔为阿绣在广宁找了一户人家,她的父亲也回去了,不知道那门亲事成不成,须要等几天才知道。”

刘子固见她家这样说,心里又有了几分希望,可是仍是彷徨无计,只得在那里等着,等阿绣回来。

过了十多天,有人纷纷传言,说要出兵打仗,刘子固怀疑是谣言,过了一段,说的人很多,到处都是一派人心惶急的情景,于是,刘子固才该换行装,离开那里。

在路上,刘子固果然就遇到乱兵,自己的仆人也走散了,自己被侦察的士兵抓了去,因为刘子固一身文弱,那些兵士也没有防范他,他便偷了一匹马,逃了出去。

到了自己的家所在的海州,见到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挽着个包袱,有气无力地走在路上,刘子固从她旁边经过,那女子立即叫了起来:“马上的不是刘郎吗?”刘子固见有人叫自己,就停下马,仔细一看那女子,竟是阿绣,刘子固十分惊讶,又怀疑是狐狸变的,便道:“你真的是阿绣吗?”女子道:“刘郎,为何如此说?”刘子固就把自己所遇到的事,大概告诉了她,那女子道:“我真是阿绣。父亲带着我从广宁回去,遇到了乱兵,被他们抓住了,让我骑马跟他们走,可是一骑上马,没走几步,就从马上摔下来,倒也没事,一个女子拉着我的手,就催促我快逃走,从那些兵士中穿过,也没有人上去问我们。那女子健步如飞,我哪里跟得上,走一段我就落在了后面,她又等我一下,过了好久,渐渐地听不到号角声了,那女子才放开我,对我说道:‘就送你到这里了,前面都是平坦的大道,可以慢慢地走,爱你的将来接你,你可以和他一起回去。’”刘子固知道阿绣所说的女子,是狐女,心里对她十分的感激。刘子固道:“我一直在盖州等你,听说你准备许配人家了,是吗,我就想等你回来,问个明白,也好死了我这条心?”阿绣道:“阿叔准备把我嫁到方家去,还没来得去和方家说,就发生了兵乱。”刘子固才明白自己舅舅说的,也没错。

刘子固就带着女子,两人一起骑在马上,往家里赶,回到家之后,见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十分高兴,把马系在外面,就带着阿绣进去了,见了母亲,把所有的事向她禀告,刘母也十分高兴,让阿绣洗了澡换上衣服,等装束好了,真是容光焕发,比以前更增几分姿色,刘母拍掌道:“无怪我儿为你,魂牵梦绕,原来是这么一个标志的人儿。”于是,便去准备房间,铺床理铺,让阿绣和自己睡。一边准备准备婚事,一边派人到盖州去,和阿绣的父母说亲,没过几天,阿绣的父母都来了,才给刘子固和阿绣举行婚礼。阿绣成婚,她的父母便回去了。

刘子固拿出那小箱子,那年阿绣为他包裹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刘子固拿出来,取出一包香粉,打开来一看,变成了一堆红色土灰。刘子固觉得很奇怪,阿绣掩口发笑,道:“几年了,今天终于被你发觉了,那天,你任我给你包裹,也没有看个真假,因此,便装了泥土,来戏弄你。”两人正在嬉笑,一个人掀开帘子,进来道:“你俩如此快意,该不该感谢一下我这个媒人?”刘子固一看,又是一个阿绣,立即呼喊刘母,一家人进去,没有人能让出谁是真的阿绣,刘子固见家人进去了,便上前去和家人说,等他回过头来,也迷惑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阿绣。注目看了许久,才向其中一个作揖,称谢道:“多谢,仙姑相助,让我们得以结为夫妇。”那女子见被认出来了,就走到镜子边照看,又看了看阿绣,就羞愧地跑出去了,众人出门去寻找,早已不见了。刘子固和阿绣感激她的大恩,就在房里设了一个牌位,祭祀她。

一天晚上,刘子固喝醉了酒,从外面回来,屋里昏暗无人,刘子固刚点上灯,阿绣就出来了。刘子固拉着她道:“去哪里了?”阿绣笑着道:“你这般醉醺醺的,让人讨厌,所以不想靠近你!你这样盘问我,还怕我外出幽会不成!”刘子固捧着她的脸,真是爱得不得了,阿绣又道:“郎君看我,和狐女相比,哪个更美?”刘子固道:“当然是你比她美了,不过只看外表,还是难以分辨的,一般人也分辨不出。”刘子固把门关上,和她温存亲热,可是,刚关上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来敲门,阿绣笑着推开刘子固,道:“你也只认外表啦!也不看好我是谁。”刘子固不明白,走过去开门,则是阿绣在门外,错愕不已,才明白刚才和自己说话是狐女。

回头便不见了,听到有人在发出笑声,夫妇俩便望空祈祷,祈求狐女现象,狐女道:“我不愿意看到阿绣,看到她,我只能徒增惭色。”刘子固道:“为何不另外变一个形貌?”狐女的在空中飘荡,道:“我不能。”“为什么不能呢?”狐女道:“阿绣是我的妹妹,她前世不幸夭折了。她活着的时候,我和她跟着母亲去天宫,见到了西王母,我们十分羡慕,回家之后,就可以模仿西王母的模样。妹妹比我聪明,一个月就学像了,我学了三个月才像,然而始终比不上妹妹。现今妹妹转世为人,我自认为应该超过她了,没想到还是和原先一样,自愧不如。愿你你们夫妇俩白头偕老,我现在就去了。”说完,天空一片寂静,刘子固怎么说,都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