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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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梅女

封云亭,太行人。有一次,他到他所在的郡的城去,白天,在他几句的旅店里休息,当时,正直年少,又刚死去妻子不久,心里感到很寂寞,躺下之后,便浮想联翩。

看屋子的墙壁上,见墙上隐隐忽忽的有女子在晃动,像一幅画,想一定是自己的乱想,出现的幻觉,但是,他盯睛仔细一看,既不见那女子晃动,也不见消失,觉得很奇怪,就坐起来看,见真是有一个女子在墙上,又走过去,走进一点观看,分别是一个少女,眉头紧锁,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一根绳子套在脖子上,封云亭大吃一惊,看也不太敢看,睁眼来看一下,又赶紧闭上,既好奇又害怕,知道她是缢死的鬼,想走下楼去,可是想大白天的,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便大起胆子来,问道:“娘子若是受了什么冤屈,和小生说说,小生可以竭力帮助你。”

人影听了这话,居然从墙壁上,飘然而下,变成了一个人,道:“萍水相逢,怎好意思麻烦你呢。但是,身在黄泉下,舌头缩不回去,脖子的绳索也除不掉,只求你斩断屋子的横梁,把它烧了,就是我的大恩人了。”封云亭道:“我去和主人说说,这应该不难办。”那少女听了,便消失不见了。

封云亭便把自己的所见,告诉了主人,主人道:“十年前,这里是梅氏的故宅,一天夜里,小偷进入他家,被梅翁抓住,送到典史那里,典史接受了小偷家里的贿赂,便诬蔑说梅家的女儿私通那小偷,将要把她抓去审问,梅家女儿见有人这样诬蔑她,便自缢死了。后来,梅翁和他的妻子相继死去,我是他家亲戚,这宅子便有我照管,我便在这里开起了旅店,很多客人都说见到怪异之事,我想可能是梅家女儿在作怪,可是,也没有什么法子让她远去,不要来作怪。”封云亭便把梅女的话告诉主人,说把屋子的横梁换下来,然后换上新的,主人一想,这要花费一笔钱,便为难起来,道:“只是现在资费不足,难以更换啊!”封云亭见他为难,便道:“梅女既然托话给我,我当然也要出一半的力。”主人见封云亭肯帮忙,便答应换下原来的横梁。

把横梁换下之后,封云亭又住进去。梅女便在夜里到来,对封云亭称谢不已,满面的喜气,姿态十分美好,封云亭十分喜欢,想把她留下来陪伴自己,梅女道:“阴晦之气太重,不但对你不利,而且我生前的被人冤枉的事,就说不清了,我们自然有相合的日子,只是时候还没到。”“那什么时候?”梅女不说,只低头含笑。封云亭道:“饮酒吗?”“不饮。”封云亭道:“这样坐对佳人,干眼相看,实在无聊。”梅女道:“我生平喜欢戏耍的技艺,便是打马,但只我们两个人,玩不了,现在深更半夜,也找不到棋盘,长夜无法打发,聊且和你交线为戏,怎么样?”“也好!”这“打马”是一种类似棋类的博戏,“交线”呢,又叫翻线,一个人架线在自己的双手手指上,一根根线条对称成一种形状,另一个人接过去,又顺着翻成另一种花样,这样轮换翻弄,花样变化不尽。

封云亭和梅女促膝对坐,翻了几个回合,封云亭觉得梅女翻的线条迷乱,不知道从那里接过来,梅女就一边说,一边点头指点他,越翻越复杂,怎么翻都有花样出来,封云亭笑着道:“这真是闺房的绝技。”梅女道:“这是我自悟到的,只要给我一根线,我就能编出花样来,让人无法知道从哪里翻起。”

夜更深了,封云亭困倦了,道:“你不困怠吗?”梅女道:“我是阴人,不用睡觉,你自个睡吧!”接着又道:“我也知道些按摩之术,让我给你按一按,保证让你睡上一个好觉。”

封云亭按照她说的,躺好,梅女则把两只手叠加起来,轻轻地给他按,一直从头部按到脚部,手按到哪里,骨头如碎了一样,嘎嘎作响。接着,又握着他的手指拉扯,感觉像是一团轻软的棉絮在触弄自己一样,全身舒畅,十分舒服。等捶到腰部的时候,口眼都慵懒起来,懒得说话,也不想睁开眼,等按到大腿的时候,已昏沉沉地睡去了。确实睡了一个好觉,一觉醒来,已是向午,觉得全身轻松柔和,和往日很不同。心里对梅女更加爱慕,便跑到屋子周围叫喊,并不见有人回答他。

等到傍晚了,梅女又才到来,封云亭道:“你住在哪里,我到处叫你,都不见你答应?”梅女道:“鬼没有居所,只栖身在地下。”封云亭问道:“地下有空隙可以容身吗?”梅女道:“鬼在地下来往,就像鱼在水里游动,没有什么阻碍。”封云亭握着她的手道:“你能活过来,我破了家产也要把你娶回家。”梅女笑着道:“哪用得着破产。”和封云亭戏说到了半夜,封云亭想把她留下来,梅女道:“你不用缠我。有一个浙江的娼女,十分的仰慕你,刚寄居在北边的屋子不久,十分风雅标致,明晚我带她一起来,暂且让她代替我陪侍你,怎么样?”封云亭没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带着一个少妇一起到来,年纪大概接近三十那样,封云亭看她,眼波流转,隐隐地含着轻浮浪荡的情致,不觉把封云亭逗弄得心旌荡漾。三人坐下,玩打马的游戏。玩了一阵,梅女站起来,道:“不打扰你们欢会,我去了。”封云亭想挽留她,可她已如轻风一般飘走了。封云亭见梅女走了,便把娼女抱在怀里,亲热起来。

封云亭问那娼女,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娼女则含含糊糊的,不愿说,只说:“郎君如果喜欢我,用手敲北边的墙壁,轻轻呼喊‘壶卢子’,我就会过来。如果你叫了三次,都不见有回应,那是我没空没在屋子里,你就不要叫了。”

天亮了,那娼女便从北边墙壁的缝隙中穿过去。到了晚上,梅女到来,封云亭问:“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梅女道:“被高公子招去陪酒了,因此便不得来了。”封云亭点点头:“哦!”接着两人在灯下说起闲话,梅女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嘴唇张开,又闭上,封云亭便问她,有什么话要说,梅女始终不肯说:“没什么。”只是唏嘘叹气。封云亭便故意和她戏耍,逗她开心,到了四更,才让她离去。

从此之后,梅女和娼女时时到封云亭的房里,邻近的人时常听到他们在屋里说话谈笑,渐渐地全城的人都听说了。

冤屈梅女的那位典史,也是浙江的世家大族出身,他的嫡妻和仆人私通,被他罢黜了,接着娶了顾氏,情投意合,不想没几个月,顾氏却得病死了,典史心里十分怀念她。听说封云亭和鬼来往,他想问问阳人与阴人之间,还有没有重逢的机缘,于是,便骑着马来拜访封云亭,说想见见鬼,问一下阴间的情况,封云亭起初不肯答应,典史极力要求,封云亭不得已,才准备筵席,招娼女来见他。等太阳落山了,封云亭去敲北边的墙壁,呼喊了三声,娼女就过来了。

娼女从墙壁上的缝隙中穿过来,抬起头见到典史,脸色大变,想要逃走,封云亭用身体挡着墙壁的缝隙,让她不能逃去。

典史一看,不觉大怒,拿起一个大碗扔过去,灯也忽然一下灭了,封云亭大吃一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让典史这样恼怒,正准备问,就有一个老妪从黑暗的角落里出来,对着典史大骂:“贼人,换了我的摇钱树,须赔给我三十贯做赔偿!”拿起拄杖就敲典史的头,典史抱着头,大叫道:“他是顾氏,是我的妻子!嫁给我没多久就死了,正在伤心哀痛,不想做了鬼,却不守妇道,不爱惜贞洁,我恼怒,关你这老婆子什么事?”老妪也大怒道:“你原本不过是浙江的一个无赖,花钱买了个小官,便那般胡作非为,不分青红皂白,别人给点钱,你便颠倒是非,有什么良心,真是神怒人怨,你的死期早到了,只是你的父母,在冥间向阎王百般哀求,你媳妇也甘愿入青楼为娼,代替你偿还受贿的罪债,才让你活到今天,你还不知悔过?”说完,又用拄杖敲他,典史惨叫哀求。

封云亭正在惊诧,不知如何解救,忽然见梅女从到来,睁大双眼,吐出长舌,面色紫青,伸直两手,慢慢走过去,准备掐典史的脖子,典史吓得瑟瑟发抖。封云亭一阵惊骇,立即站到典史的前面,挡着梅女,梅女愤恨不已,封云亭劝说道:“他确实有罪,但是倘若死在我的屋子里,我也将脱不了干系,请娘子想一想,到时我有口也说不清了,当想到投鼠忌器啊!”

梅女才拉着老妪道:“为封郎着想,暂时饶他一命。”典史慌忙逃窜而去,回到县衙,脑袋如有虫子在里面窜动,抱着不住地叫痛,到半夜便一命呜呼了。

第二夜,梅女到来,笑着对封云亭道:“痛快!恶气终于出了!”封云亭问:“什么仇怨?”梅女道:“以前我已说过,我受人诬蔑,一直怀恨在心。每次想让你为我昭雪平冤,又感觉不好麻烦你,因此,每次想起这事,准备和你说,又不好开口,便一直没有说。昨晚听到你的屋里纷攘,仔细一听,原来那典史就是我的仇人,他回去之后,便死了。”封云亭惊讶地道:“就是那典史诬陷你?”梅女道:“那典史到这里已有十八年了,我受冤死去也有十六年了!”封云亭又问道:“老妪是谁?”“是一个老娼女。”封云亭又问那娼女的情况。梅女道:“昨晚受了惊吓,生病了,正睡卧在床。”

接着,梅女又含笑对封云亭道:“我以前说我们会有会合的日子,现今真的不远了,你曾说愿破家来娶我,你还记得吗?”封云亭道:“记得,现在也还是一样的想法。”梅女道:“实话相告,我死后已投生到延安展孝廉家,只因为大冤未申,因此才迁徙到这里。请你去买一张新的锦帛,做成一个袋子,让我跟随你去,到展家去求婚,展家一定会答应的。”

封云亭担心家势悬殊太大,展孝廉不会答应:“展家是世家,怎么会同意?”梅女道:“只管去,不用担心。”

封云亭听了她的话,便到展家去求婚,梅女又嘱咐他道:“一路上,你千万不可叫唤我,等成婚之后,你把袋子挂在新人的头上,然后赶快叫唤:‘不要忘了,不要忘了’记住了。”“嗯,好!”封云亭把袋子一打开,梅女便如一道烟雾,窜了进去。

封云亭便带着她,到延安去,到那里一访问,果然有个展孝廉,家里有个女儿,相貌十分的端正娟好,只是痴痴呆呆的,而且时时把舌头伸出来,十分不雅。十六岁了,都没有人来提亲,父母很为她担忧。

封云亭到展家去求见,把自己的出身门第告诉了展孝廉,回去之后,就请媒人去提亲。展孝廉十分高兴,一口便答应了,并且让封云亭入赘他家,准备成婚的日子。

展家的女儿,确实十分痴笨,什么都不知道,成婚那天,只能让两个婢女把拉着她进洞房,还在那里不时地吐出舌头,等婢女离开后,她直接把衣服敞开,露出肌肤,对着封云亭嘻嘻地痴笑。封云亭立即把袋子盖在她的头上,呼喊“不要忘了,不要忘了!”展家女定睛看着封云亭,似乎想起了什么。封云亭笑着道:“你不认得我了吗?”把袋子从头上取下来,向她示意,展家女才想起来,立即把敞开的衣服掩好,欢喜地和封云亭谈情说笑。

天亮之后,封云亭去拜见岳父,展孝廉安慰着说道:“痴女无知,承蒙你看中,我心里还是有些惭愧,你如果有意,家里聪慧的婢女也不少,任由你选一个做侧室。”封云亭道:“娘子并不痴笨,十分的聪慧明事。”展孝廉摇摇头,表示不认同,没一会儿,女儿来见父亲,举止十分的斯文得体,说话也十分的清楚:“孩儿见过父亲。”展孝廉感到很惊讶,指着女儿:“这……这……”半天说不出话来,展家女掩口微笑,展孝廉镇定下来,才仔细追问,是怎么回事,展家女感到羞惭,不好对父亲说出往事,便退走了。封云亭才替她把大概情况说给展孝廉。

展孝廉十分欢喜,比平时跟家疼爱女儿,也让封云亭和自己的儿子大成一起读书,供他的丰厚的钱物。

过了一年多,大成渐渐地对封云亭心怀厌恶起来,有些嫌弃鄙视他,因此郎舅之间相处得便不是很好,仆人也时时诽谤封云亭的短处。展孝廉被周围的人感染,对封云亭的招呼也冷淡下来。

展家女察觉到了,对封云亭道:“岳家不可久居,居住久了,不免让人看不起,要生嫌隙,趁现在还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我们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封云亭也觉得是这样,便去告诉展孝廉,说自己想回家去,自己撑起家来,展孝廉有些舍不得,和女儿商量,想让女儿留下,展家女不愿意,展家父子都有些恼火,不给她车马回去,展家女用自己的嫁妆钱,雇佣了车马回去。后来,展孝廉叫她回去看看,她也不回去,直到后来封云亭考了举人,才回家去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