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文若对王勉道:“王郎乃天才,以前必定做了很多好文章,可以让我们听听你的佳作吗?”王勉十分得意,便朗诵了自己所做的一首诗,左右看了一下,认为别人一定会对自己的诗作暗暗叫好,他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令块磊消。”有一位老叟吟诵了两遍,似乎想到了什么,芳云便低声说道:“王郎上句说的是孙行者离火云洞,下句说的是过母子河也。”那老叟笑着微微点头,一座也抚掌大笑,都认为芳云说得有些道理。等大家止住了笑声,桓文若又对王勉道:“愿得闻其它佳作。”王勉虽然便大家戏弄了一番,但还是要继续,吟诵起《水鸟诗》:“潴头鸣格磔,……”背完上句忽然把下句给忘了,本想好好戏谑一下大家,潴头,指滩头等,这里乃谐音为猪头,格磔,乃水鸟的叫声,整句诗暗含的意思是你们这些猪头,胡乱发笑,懂得什么,可是刚诵完上句,把接不上下句了,心里一急,额头上直冒汗,极力回想。芳云对对妹妹唧唧咕咕小声说了几句,然后两人掩口而笑,等了一下,绿云便对父亲道:“我给姐夫接上下句吧,下句应为‘狗腚响弸巴’”正好和上句相对,意思是放狗屁,反过去讽刺了王勉,在座的都为绿云暗暗叫好,王勉便感到无比汗颜,桓文若看着芳云,露出恼怒责怪的神色,王勉的羞愧的神色才稍稍安定下来,桓文若又向王勉请教做文章方面的学问,王勉想世外之人,一定不知道八股文,于是,就把当初考得第一的文章拿出来炫耀,想挽回一点面子,便道:“当今崇尚八股文,学子须凭它夺取功名,对八股文,我倒是精通,我就给众位说一篇!”便说起来:“题为‘孝哉闵子塞’破题为‘圣人赞大贤之孝……’”绿云说道:“圣人哪有对弟子直接叫名字的,‘孝哉……’一句,是被人说的,哪里是圣人赞语。”王勉听了,更加羞愧,哪里还有什么兴致,桓文若笑着道:“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这不算什么,关键要看文章写的怎么样。”王勉又才继续诵读,听王勉没说完几句,芳云绿云两姊妹,就要低声叽咕几句,好像是在评论王勉的文章,但她俩只低声细说,听不清她俩在说的是什么。王勉诵读到好的地方,就顺便把考官的评语也说出来,有句评语是“字字痛切”。两姊妹又低声说了一下,然后绿云对父亲道:“姊姊说,应当把‘切’字删去。”众人都不理解。桓文若又怕她说话轻谩,大家不懂就算了,不敢追问,让绿云把删去的意思说出来。王勉诵读完了,便说出考官对他文章的总评“羯鼓一挝,则万花齐落。”赞赏王勉的文章旨意高远,文采斐然。芳云又掩口失笑,对绿云低低说了两句,然后两人都失声嘻嘻地笑起来,绿云又告诉众人道:“姊姊说,羯鼓应当为四挝。”众人又不明白。绿云开口准备要说,芳云忍着笑,假装呵斥道:“你敢说,我找你算账。”众人都感到很疑惑,互相在那里猜测议论,想为何要删改,又是什么意思。绿云忍不住了,才说道:“去掉‘切’字,则是‘字字痛’,‘痛’则是血脉不通也,‘字字痛’岂不是字字都不通畅。”众人哗然大笑起来,众人有追问道:“那‘羯鼓死挝’又怎么说?”绿云道:“羯鼓敲四下,那响声不是‘不通,不通,又不通’吗?”众人又哗然大笑,觉得她的解释虽然乖张,但能自圆其说,说得有道理,觉得很有意思。
桓文若不让王勉过于难堪,便对两个女儿呵斥道:“小女子家,知道什么。”自己就端起酒来,向王勉道谢:“小女无知,不要计较。”
王勉一直为自己的才名沾沾自喜,目中无人,到了此时,原先的神气便消失了,神情沮丧,想着自己的窘迫,不觉直冒汗。
桓文若为了安慰他,道:“我有一个对子,请大家来对一对,‘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似玉。’”众人听了都开始思索起来,众人都还没有理解好上句,绿云便应声对道:“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芳云失声大笑,用手在绿云的身上捏了几下,呵斥道:“小婢子,恁般无礼。”绿云挣脱她,站起来跑开,回头笑着对芳云道:“哎哟,关你什么事,你频频骂人家,不觉的不对,别人说一句便不可以吗?”前面虽然那些话虽然是绿云说出来的,可大多都是芳云和她说的,她自己一个大姑娘不好说啊,而且桓文若还要把她嫁给王勉,他怎么能自己当着众人的面,讥讽自己的丈夫呢,她也只是想和绿云说一下,谁知绿云全对大家抖了出来,惹得众人大笑,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桓文若对她道:“小婢子还不去,她才笑着离开屋子。众邻居老叟也觉得尽兴了,起身向桓文若告别而去。
那些婢女送王勉和芳云进去就寝,房里烛光摇曳,陈设十分精美,又看洞房之中,象牙制作的书函,堆满了书架,没有哪样书没藏有。王勉向芳云问起学问,则应答入流,王勉想刁难她一下,问什么,都被她答上来了。
王勉连连遇挫,望洋兴叹,自愧不如,觉得十分羞愧难堪。芳云叫“明珰”,一个婢女答应着进去,王勉一看,正是把自己救上船的那位,到了这时才知道她叫明珰。
王勉屡屡遭受芳云的讥诮,在闺房之中,也害怕芳云看不起自己。幸好,芳云只是在言语上拿王勉来开玩笑,并不放在心上,在闺房之中,夫妻俩倒是恩恩爱爱,感情十分融洽。
王勉住在那里,闲着无事,就又朗诵起诗作。芳云劝他道:“我有句话,不知道你肯不肯接纳?”“什么话。”“从此之后,你不要再作什么诗了,也是隐藏拙笨的一种方法。”王勉觉得很惭愧,从此之后便弃笔不作了。
日子久了,王勉闲着无事,王勉便和明珰不拘礼仪地亲近起来,并告诉芳云道:“明珰对我有救命之恩,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对她另眼相看。”芳云道:“这我知道。”每次在房里饮酒活戏耍作乐,王勉便把明珰叫进去,一起玩乐。渐渐地两人在芳云面前眉来眼去,时时含情相看,或是互相捏着手不放。芳云察觉到了,常常责备王勉。芳云一说他,他还喋喋不休地争辩。
一天晚上,王勉和芳云对酌,觉得寂寞无聊,劝芳云把明珰招来,也好戏耍喝酒,芳云不答应,王勉道:“你也读了很多书,为什么不知道‘独乐乐,与人乐,孰乐?曰:不若与人’这句话呢?”意思是独自欢乐和与别人一起欢乐,哪一样更快乐呢,还是和别人一起欢乐更加欢乐。芳云道:“我说你不通文句,今日更加证实了,连断句都不会,看我读给你听,那句话是这样的‘独要,乃乐于人要;问乐,孰要乎?曰:不。’”独自欢乐要比同别人一起欢乐,更有乐趣;要问这欢乐要和谁一起共享呢,回答是不需要和别人共享。说完,哈哈笑起来,王勉被她驳回了,便不敢把明珰叫进去。
碰巧,一天芳云姊妹接受邻家的女子邀请,去赴约去了,王勉终于得了一点空隙,得一个人呆在屋里了,便急忙把明珰叫进去,和明珰缠绵亲热,一个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得了好,怎么把恩人给忘了,一个说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这不是把你叫来了吗,如胶似漆,一番亲热。
当天晚上,王勉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心里十分害怕,对芳云道:“我小腹怎么突然就疼痛起来了,以前从没痛过。”芳云似乎像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样,笑着道:“你一定报答了明珰的大恩了吧!”王勉起初还遮遮掩掩的隐瞒,芳云道:“你也不用说谎了,你这痛,便是他引起的,你只管欢乐,却不知道那丫头,是碰不得的。”王勉见瞒不过,便实话告诉了芳云,哀求她救救自己,芳云道:“这是你自找的,以前我之所以不愿让你和明珰接近,就是为你好,你却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现在你就自作自受吧!”王勉再三哀求,芳云才道:“不让你受点苦,你还以为我是嫉妒,才不让你接近她的呢。”说着用手在王勉的小腹上抚摸了几下,口中念着咒语,一会儿,便好了。
过了几个月,王勉因家中父母年迈,孩子幼小,时常怀念,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芳云,芳云道:“回去倒不难,只怕我们再难相会了。”王勉泪流满面,道:“娘子和我一起回去吧!”王勉再三哀求,芳云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两人把要回去的事,告诉桓文若,桓文若也不阻拦,摆下酒宴给女婿女儿送行,绿云也提着一个篮子进去,对芳云道:“姊姊远去,没有什么好送你的,怕你到了南海,没有地方居住,我花了几天时间,给你们营造了一间宫室,希望不要嫌弃它粗糙。”芳云向她答谢,便收下了。拿起来仔细一看,则是一座用细草编织的楼阁,大的像掾过那么大,小的像橘子那么大,大概有差不多二十多座楼阁,每一座的房梁柱子历历可数,里面的帷帐床榻如芝麻一般大小。王勉玩笑着过去看,心里也暗自赞叹做工精巧。芳云对王勉道:“我实话和你说吧,我们都是地仙,因为与你有缘,才与你相伴。本来不想践入红尘,只因为你有老父在,才答应和你同去,等父亲终老天年了,我们还要回来。”王勉恭恭敬敬地说:“那当然。”桓文若问:“走陆路,还是水路?”王勉觉得水上,风浪险恶,认为走陆路比较好。一出门,车马已在外面准备好了。
王勉、芳云,还有几个婢女,和桓文若拜别,然后登上马车,风驰电掣般地去了。
一会儿到了海岸,王勉担心没有道路可走了,芳云取出一匹素练,朝南面抛掷过去,一下便变成了一座长堤,足有一丈多宽,瞬息之间,就跑过了大海,长堤也渐渐地消失了。
一行人一会便又到了一个地方,潮水从那里经过,四处张望,白浪滔天,辽阔无边。芳云道:“此处离你家,已不远了,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便停了下来,叫大家走下车,然后,她从篮子中取出绿云送给的楼阁,叫明珰等婢女四处布置,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宅第,众人一起进去,解下行装,四处察看,见这座宅第和岛上居住的没有什么分别,尤其是王勉和芳云的洞房,桌几床榻,简直和原先一样。
第二天,芳云便叫王勉回家接家人过去。王勉驾着车赶回家,回到家,原来居住的宅子已属于别人了,问村里的人,才知道,母亲和妻子早已去世,只有父亲还活着,儿子又不务正业,染上了赌博,家里的田产都被他败光了,没有了居住的地方,祖孙两人已搬到西村去了。
王勉刚回来的时候,还有要考取功名的念头,听说了这样的情况,心里无比沉痛悲伤,想纵使取得了富贵,也是一场虚幻,如花朵一样,一时艳丽 ,过不了几下就凋谢不见了。
王勉驾着马到西村,见着了老父,只见他衣衫破,衰老不堪,让人可怜,两父子抱着失声大哭,老父道:“你是去哪了,现在才回来。”王勉道:“阿翁别说了,小儿哪里去了?”老父道:“那不成气候的败家子,又出去赌博了。”
王勉载着老父一同回去,芳云拜见过后,便叫婢女热水给老父洗澡,然后拿锦缎衣裳给老父换上,让他睡到安然舒适的房间,老父十分高兴。过了几天,芳云又招那些亲朋故旧,来陪老父谈心饮酒,老父真是喜笑颜开,觉得自己享受到的奉养,比那些富贵大家还要好。
王勉的儿子,一天找到他的住处,王勉不让他进去,只拿出二十两银子,送给他,让人对儿子说:“可拿钱去,娶个妻子,谋个正当的职业,好好的过日子,如果再来找我,几鞭子打死你。”儿子哭泣着,就回去了。
王勉从仙人岛回来之后,不喜欢和人来往,然而,以前的老朋友到他家,他总是摆上酒席殷勤招待,十分热情,和过去完全不同。有个王子介的人,和王勉是老同学,是个名士,也是个命途坎坷之人,一次去拜访王勉,王勉留他住了很久,时常和他倾心交谈,临走时,送给他很多财物。
过了四年,老父去世了,王勉和芳云尽极孝道,隆重地埋葬老父。王勉的儿子已娶了妻子,儿媳妇十分贤惠,对丈夫严加管束,儿子便不敢去赌了,当天,儿媳妇也来奔丧,这才得以拜见公婆。芳云见到儿媳妇,便夸赞她能干,善于持家,增给她三百两白银,嘱咐她回去购置田产,好好度日。
第二天,黄子介和同王勉的儿子,去看望王勉,到了那里,屋宇房舍全都不见了,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