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泽来为谷雨治病的那天，谷雨难得清醒了过来。
她抬眸，眼中闯入碗口大的伤疤和狰狞粉色的新肉——那是袁泽的断手。
曾经教她识字写字的手，如今剩了一截被粉肉包裹凸出的骨头。棉被下她的右手轻轻颤抖，这只握刀的手，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了。
袁泽说，“夫人醒了就多调养身体，在下半月后来为夫人治病。”他并未多看她一眼，收拾了药箱转身就走，同她梦里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谷雨面对万千毒虫都不曾惊惶，却猛然害怕这一刻他就此离去，她翻落在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袁泽脚步顿住，最后垂眸道，“在下残缺之身，没法帮你，我去叫庄主进来。”
谷雨僵住身体，她的千言万语尽包含在一双眼睛里，可世事寒凉，她懂人间冷暖的时间太短，眸中唯有一如当年的冷漠与凉薄。
她的心蓦然一痛，喉咙涌上了一阵腥甜，记忆里的满地鲜血又染红了她的裙摆。
谷雨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一阵的抽痛，他当年是不是也这般难过？
种蛊的日子定在半月后，袁泽不曾提过治疗的法子，但三人都心知肚明。
同心蛊传自苗疆，母蛊进入一人身体，子蛊在另一人身体中为人续命。这件事进行得极其隐蔽，东方隐便把种蛊之处设在密室。
半月里袁泽又来看过她一次。谷雨越来越虚弱，但她努力睁大着眼，极力想对他笑一笑。她扯了许久的嘴角，最有却有些呜咽。谷雨吃力地扯着他的袖子，将手打开。
那年为了哄她留在家，他总是说会为她带糕点。袁泽愣住，一块小小的糕点不知被她在手中藏了多久，已经化开。
种蛊那天，东方隐亲自把谷雨抱进密室，她恍惚中睁眼，觉得分外熟悉。只不过密室中央多了一个装了药水的巨大木桶，木桶建在垒起的高台之上。
他唇角轻勾，把谷雨放进木桶，氤氲的雾气中谷雨看着他离去，不一会儿袁泽进来了。
他蹲在谷雨面前，手中拿着一个碧绿的盒子。谷雨涣散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是六年来第一次靠的这么近，热水的湿气朦胧，她忍不住抚上他的脸。
他才年近三十，鬓角却已经微微泛白，甚至比不上这天下间所有普通的男子。
可是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
袁泽静静看了她许久，打开了手中碧绿的盒子，一大一小，两只通体莹白的虫子安静地卧在里面。
谷雨无力地靠在木桶里，他的左手有些颤抖地解开她的衣襟，肤白如玉，时光没有在她身上刻下任何痕迹，她依旧美好如初。他却已经在岁月里渐渐苍老，饮尽沧桑。
“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抬眸看他，当年她狠心离开他，挥刀斩下他的右手，明明那么痛，为何他还要回头，又为何愿意用心头血养蛊？她已经再也回不了头了，他为什么仍满身风尘的站在原处？
谷雨费力地抬手将他抱住，如同抱住了生命中唯一的温柔。
她从七岁被当做药人养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一生苦痛，无处可诉。命运弃她、辱她、欺她，只有袁泽，自始惜她，辗转多年从不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