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而且我们也不是石头造的。我们都被崇高的爱情、友谊和人类的慈悲而感动。
——纳尔逊·曼德拉
1955年9月,曼德拉的禁令终于到期了。38岁的他,决定返回阔别了13年的故乡,看看故乡的亲人。
在动身的前一夜,许多朋友聚集到曼德拉家,为他送行,杜马·诺克韦便是其一。杜马·诺克韦是青年联盟的书记,是一个憨厚而正直的律师。那天晚上,他为曼德拉唱了两首他在上学期间学会的俄国歌曲和中国歌曲。
当曼德拉送走自己的朋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女儿、2岁的玛卡兹维醒了。她睁着大眼睛问:“爸爸,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曼德拉忽然沉默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忙于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工作,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很少。玛卡兹维的话触动了曼德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摸着女儿的头,默默不语。
天亮的时候,等玛卡兹维睁开眼睛,爸爸已经不见了。
清晨,曼德拉开车行进在回家乡的公路上。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陪伴他的只有天边的朝霞和徐徐清风。尽管曼德拉一夜没睡觉,却感觉不到丝毫困意。
在路上,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曼德拉碾死了一条蛇。多年后,在提到这件事时,曼德拉还会难过不已:“我开车在荒郊野外行走,经过一片灌木丛时,我忽然就看到前面有条蛇在横穿马路。因为天气太热了,它几乎都蜷曲起来了。它蜷曲着向前爬,但是离我的车太近了,我什么都来不及做,就那么直冲了过去。知道吗?当时我的心就开始疼起来,它死的时候,身子都跳起来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早点儿看见它啊。可怜的家伙。我没有任何理由杀死它,它对我没有任何威胁。这件事让我感觉非常难过。”
当曼德拉来到库姆村,敲开母亲的房门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母亲已经老了,头发花白,行动迟缓,生活依旧艰难。曼德拉给她带去了水果、肉、糖、盐和鸡。然后,母亲为他生炉子沏茶。他们没有拥抱和亲吻,因为拥抱和亲吻不是他们的习惯。
曼德拉为自己没有尽到孝道而深感愧疚,他试图说服母亲,让她跟自己一起回到约翰内斯堡居住,但母亲还是选择了独居。被捕入狱后,曼德拉想起自己母亲的时候心里就会升起一种不安的情感,他说:“一个人置自己家庭的幸福于不顾,而为别人的幸福去奋斗,这是否是合理的。难道能有比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更重要的事情?难道政治就是推卸自己的责任和原谅自己没有尽职的借口?”
躺在床上,曼德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还在思考家与国家之间的取舍。他回忆说:“从道义上讲,我认为我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我并不是说自由斗争比照顾家庭更重要,因为自由斗争和照顾家庭完全是不同的两码事。”
第二天,曼德拉见到了自己的妹妹玛贝尔,她是曼德拉的姐妹中最成熟稳重的一个。玛贝尔已经结了婚,但是,在她结婚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原来,曼德拉的另一个妹妹巴利薇在收了一个小伙子的彩礼并准备结婚的时候,竟然逃跑了。无奈之下,母亲只好让玛贝尔代替她嫁给那个小伙子。没想到的是,玛贝尔居然同意了。
曼德拉此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看望自己的家人,而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他要调查当地黑人上层对白人当局正在推行的“班图管理制度”的看法,并试图劝说当地的酋长反对班图管理制度。
很快,曼德拉就在一个旅馆里见到了当地的酋长凯泽·马坦齐马。马坦齐马比曼德拉大3岁,但按照部落血统,他应该算是曼德拉的侄子。他们还是希尔特敦学院的校友。两人围绕着“班图管理制度”展开了一番讨论。
作为酋长,马坦齐马很赞成“班图管理制度”,因为这种制度可以恢复他的王室地位。而且,在他的眼里,曼德拉还是部落的一员,应该听从自己的安排。他对曼德拉说,部落制度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也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他也希望有一个自由的南非,但是他认为,在种族隔离政策下,南非会发展得更快,更和平。而非洲人国民大会则只会给南非带来流血和灾难。最后,他责备曼德拉道:“你置自己在腾布王室的地位于不顾,不支持传统的领导体制,这让我很痛心。”
曼德拉反驳说:“站在你的角度上,我很理解你的看法。但是,我认为你自己的利益与部落的利益是相冲突的。如果我处在跟你相同的位置上,我会让自己的利益服从部落的利益。”
两人谈了整整一夜,最终都没有达成共识。天亮后,两人正在房间里喝咖啡,忽然闯进来一个白人。那白人一见到曼德拉,便劈头盖脸地问:“喂,你是曼德拉吗?”
曼德拉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自己是保安警察局的警察。
“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曼德拉说。
那人对曼德拉的冒犯很生气,但他还是拿出了警官证。
“是的,我是纳尔逊·曼德拉。”曼德拉告诉他。
那人马上说:“跟我走吧,警察局长要见你。”
曼德拉问:“你们要逮捕我吗?”那人摇了摇头。
曼德拉马上说:“既然这样的话,我不想去。”
那人对曼德拉的拒绝很吃惊,不过他没有再坚持。接着他问了曼德拉一连串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约翰内斯堡的?你都到过哪些地方?跟什么人说过话?你准备在这儿待多久?”
曼德拉只回答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这儿是我的家,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人听后,沉默了半天,随即就离开了。
马坦齐马对曼德拉的行为感到很吃惊,他说:“你为什么对那个白人警察那么无礼呢?”
曼德拉解释说:“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尽管曼德拉没有说服马坦齐马,但令他感到高兴的是,他见到了摄政王的遗孀和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佳士提斯。
当曼德拉开车到达摄政王的王宫时,王妃已经休息了。但是没多久,她就穿着睡衣出现在曼德拉面前。王妃很高兴,她马上跳上曼德拉的车,让他开车到自己的亲戚家里,庆祝曼德拉的到来。
第二天,曼德拉就告别了故乡和母亲,开车驶往开普敦。在那里,有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同志在等他。
在去往开普敦的路上,一位跛脚的黑人拦住了他的车。那人年纪不大,穿得很邋遢,他告诉曼德拉,自己的车坏在路上了,想让曼德拉捎自己一程。曼德拉发现他的话里有很多漏洞,便问他:“你的车是什么牌子的?”对方说是别克。曼德拉又问他的车牌号,对方告诉曼德拉一个号码。过了几分钟,曼德拉又问他的车牌号,对方给了曼德拉一个不同的号码。曼德拉开始怀疑他是个警察,便决定尽量少说话。
曼德拉的谨慎并没有引起对方的主意,一路上,他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跟曼德拉说话。他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的历史,知道很多奇闻异事。
经过东伦敦的时候,曼德拉停下车,同几个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同志见了面。在交谈的时候,曼德拉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很像警察。他不动声色,跟那几名同志交谈完后,便上了车。
一上车,那个搭车的人就对曼德拉说:“曼德拉,我看那个人很像警察。”曼德拉大吃一惊,厉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人是警察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丢在半道上。”
那人只好对曼德拉说实话。原来,他是一个走私贩,一直在旁多兰沿海一带走私大麻。后来,他遭到警察的围捕,逃跑过程中,他的腿被警察打伤。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曼德拉。
曼德拉问:“你为什么要从事这么危险的行业?”对方说:“我本来想当老师,可是家里太穷,没法供我上大学。中学毕业后,我一直在一家工厂里工作,但是工资非常低,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而那些白人每天无所事事,工资却比我高40倍!于是,我便开始走私大麻,以补贴生计。渐渐地,我发现这个买卖很赚钱,便辞职离开了工厂。”他接着说:“其实,我也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会员。1952年,我参加了反抗运动,曾经在伊丽莎白港多个当地委员会内供职。”
曼德拉最终选择了相信他。事后,他感叹说:“作为一名曾经受理过大案的律师,我对这种事再熟悉不过了。我曾经无数次看到跟他一样精明的人因为生计而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虽然我认为有的人会因为接受不良的教育而去犯罪,但是,我相信种族隔离会让更多遵纪守法的公民成为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