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小秀起床后,揉着黑眼圈刚走出房门,就见余淑凤定定地坐在沙发上,说自己胃口不好,让她出门到福荣斋买豆腐脑。福荣斋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小吃店,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来碗他们家的豆腐脑……啧(舔嘴唇的声音)那可真是一种享受啊!然而说到路程就恰恰相反,不仅不是享受,还是城市间的“万里长征”,从排档街到那,前后至少要转二、三趟车。若不出意外,很可能还要在店门口排起长龙,以这样的代价换取一碗豆腐脑,并不是生活简朴的余淑凤一贯的行事作风。起初,小秀还想劝劝老妈,毕竟卖豆腐脑的小摊邻街就有,但一想到她最近的心情,犹豫半天还是没敢张口,只得接过零钱,乖乖出门。
夏季的清晨已是热气逼人,公交车内更是拥挤得密不透风,四周散发着各路人马贡献出的浓浓的体味和汗味,以及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小秀往返于大半个城市,历经百转千回,好不容易才捧回一份散发着清香的豆腐脑。谁知回到家后推门而入,屋子里空荡荡的,余淑凤早已不见踪影,她这才恍然大悟,所谓福荣斋豆腐脑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远远地支开她!
一瞬间,耳畔又回荡起妈妈昨天在和风公司说过的那些话,一股不祥的预感狠狠撞击着她的心脏,慌乱中,热腾腾的豆腐脑也失手跌落在地,化成满地豆渣,她顾不得这些,甩开步子夺门而出。
以妈妈的性格,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小秀的脑海里此刻警笛长鸣,吵得她头晕目眩,以致于连钱包也没看就迳直上了一辆出租车,朝着和风公司飞驰而去。
一路上,她不停地催促司机加速。
“大叔,求你快点……快点……再快点啊!”
“小姑娘,我这是桑塔纳2000,不是波音757,要想再快你坐飞机去!”司机大叔满头大汗地抱怨着,车窗外,街道两旁的建筑刷刷地向后倒退。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随着一阵尖锐刹车声,出租车终于在那幢金碧辉煌的大厦前停了下来,与此同时,车门被用力推开,满头大汗的余小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后座下来,还来不及喘口气,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和风大厦奔去,所到之处,沿途的路人纷纷侧目。
正值上班时间,贺氏集团大厦附近车辆交错,人潮涌动,小秀焦急地在人群里搜寻着母亲的身影。
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啊!心里有一面巨鼓不停地擂动着。
头顶灼烈的阳光像火山喷发的岩浆一样滚在身上,小秀觉得头脑,乃至全身都几乎要虚脱了。
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短暂的昏盲过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冷不防跃入眼帘,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妇女,穿着乍眼的花衬衣和土灰色松松垮垮的像睡裤一样的长裤,手里拿着一个旧矿泉水瓶,里面装着浑浊的黄色液体,站在大厦前的台阶上左顾右盼,像是在翘首等待着什么人。毫无疑问,正是余淑凤。
至少恶梦还没有发生,小秀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暂时落地了。
她憋足一口气,三步并作二步冲上前,由身后猛地拉住余淑凤的手,并唤了一声“妈”。
响彻耳畔的声音把余淑凤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却发现女儿小秀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眼前,不由地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如果连这都不知道,还能算您的女儿吗?”小秀的脸庞虽然眉头紧锁,唇角却也掠过一丝庆幸的笑容。
“滚!不要碍我的事。”余淑凤粗鲁地将她推开。
“你准备做什么?手上拿的又是什么东西?”小秀直直地盯着妈妈手里那个怪异的黄瓶子。
“你少管我,这是我要对付那个女人的。”这是余淑凤不眠不休想了一整夜才策划出的报复昨天那个客服部女职员的办法,她像护雏的母鸡一样牢牢护着它。
“我绝对不会让你在这里丢人现眼!”小秀使出全身气力扳过妈妈的手。
母女俩互相怒视着,谁也不愿退让,甚至当众争抢起来,余淑凤被气得瑟瑟发抖,嘴里一边叫骂,一边胡乱挥舞着手臂,四周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下脚步,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看着热闹。
与此同时,大厦的台阶下,一辆保时捷在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中停在广场中央,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欣长的男人,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幽黑的瞳仁犹如耀眼的星辰,浑身透露着雍容沉稳的气质,是前来总公司开会的贺轩。
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手机紧着着响起,贺轩从容地接起,停顿一会儿,喉咙里发出淡定的声音:“是的,董事长,我已经到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迈开稳健的步子踏上台阶,朝大厦正门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
宽阔的台阶一层层消失于脚下,就在旋转的玻璃大门出现在眼前的同时,耳边也响起一连串尖利的叫声。
他不由地皱起眉,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全市最高级的写字楼,出现这种粗俗的世井之声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划破头顶的天空,以箭一般的速度朝他迎面飞来,接着,在完全茫然的情况下,一个像从垃圾堆里飞出的脏兮兮瓶子炸弹似的碎裂在脚边,瓶子里喷射出来的液体飞溅在他身上那套昂贵的意大利手针西服上。
散发着恶臭的……不知名的液体。
贺轩僵硬地站在台阶上,脸色一阵青一阵儿白,手机也失手摔在地上。
余小秀和余淑凤随后赶来,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同样错愕不已。
彼此对视的目光中,弥漫着一股尴尬且危险的气氛。
好半天,贺轩低下头,望着身上污迹斑斑的的衣服,颤抖的手指一根根地绷紧,突然火冒三丈地吼出二个字:保安!
5、
余氏母女就这样被一群保安押送犯人似的带进大厦内一间像是会客厅的地方。
这间华贵宽敞的厅堂向走进这扇大门的每个人暗示着贺氏企业的实力。头顶是的光芒璀璨的巨型水晶灯,脚下铺着复古的米色羊绒毯,墙边还有精心雕饰的壁炉,炉边是一组华美的法式布艺沙发,空气里飘荡着清淡的香气。
母女俩从未到过这般奢华的地方,环顾四周,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过多了久,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顺声望去,被她们误伤的那个男人不知于何时出现在门口,此刻已换了一套干净整齐的衣服,但脸上的表情还定格在大厦之外,那眼神就像利爪,恨不得把面前这二个怡然自得的人渣撕成碎片。
“如果你们不能合理地解释今天所做的行为,我保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凶狠的语调中,小秀怔怔地望着说话的这个男人,穿得人模狗样,口气却像黑社会老大,而且这声音如此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可自己世界里那片盐碱地何曾出产这号人物呢!
就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余淑凤已经洋洋洒洒摊开一大篇的话,将昨天发生在客服部的事情,以添油加醋的方式娓娓道出。
“我一辈子的血汗钱全砸在你们公司这块地上,不管是谁的责任,总有权弄个清楚吧!可是你们客服部的小姐不仅没有半点同情,还落井下石,做出这种污辱人格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她,今天所有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她以这句话作为结束陈词。
听完余淑凤的话,贺轩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愧色,并不是他觉得面前这个粗鲁的中年妇女多么值得同情,而是客服部的行为摧毁了风地产一贯宣扬的以人为本的形象,今天在大厦门前所发生的这件事若是被什么小报或是竞争对手抓住苗头,彻底调查,难免不会掀起一番无端的风浪。想到这里,他气愤难平,立即让人唤来事件的当事人和部门经理。
从名义上来说,贺轩担任的是贺氏旗下策划公司的总经理,与和风地产并无半点瓜葛,但是作为贺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命令比公司里任何中高层的领导都更有效。没过多久,那个客服部的女职员和她的顶头上司便一道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番对质,那名女职员也不得不承认昨天的确对余淑凤作出不敬的行为。
这下,贺轩那压抑许久的可怕的小宇宙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将所有的怨恨、委屈一股脑地倾泻到她头上,仿佛那瓶恶心的臭水是她泼出的一样。
可怜的女职员一方面要忍受着精神上的凌迟,一方面还要保证久经减肥药摧残的身体不在关键时刻倒下,那样一来,自己肯定会像旧社会屈打成招的冤妇一样被当众拖出公司。可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纵然她想学泰山顶上一棵松,八千里风暴吹不倒,在一旁察颜观色的客服部经理也决定把松树砍下当成向上攀爬的云梯,借着贺轩骂累了,中场休息的机会闪亮登场,大义凛然地要求辞退这个倒霉的女人。
不知民间疾苦的贺少爷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对他而言,这和丢弃一个空可乐罐没有任何区别!
望着女职员满脸悔恨的泪水,奔忙了一个早晨的余淑凤情不自禁露出胜利的笑容,心里更洋溢着一种因祸得福的庆幸。
小秀默默注视着面前这四个人,心里被一种不知是无奈还是感伤的情绪笼罩着。妈妈固然是出了一口恶气,可被骗的钱不会长出翅膀飞回她的口袋,昌海路上的那堆废墟也不可能一夜复原,说白了自己什么利益也没得到,还连累人家丢了一份工作,刚刚被航空公司拒之门外的她很了解这种被编入失业大军的感觉,简直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想到这里,她默默转头瞥了那名女职员一眼,却发现她也正低着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和妈妈,眼神如同钢钉一般刺进眼睛。
与此同时,贺轩大手一挥,命令所有人离开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