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污辱对于贺轩而言也是当头一棒,身为贺氏集团的继承人,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惊愕之中,他的胸口一阵阵怒火翻涌,怨气使他的脸色看起来非常恐怖。
然而,激愤中的小秀并没有收敛,反倒摆出一副不要命的架势,拼命扯动着手臂大喊:“放开我!你听到没有,放开我!”
贺轩故作不闻,依旧死死扼住她的手腕一个劲地往外拖,没有丝毫松懈。
床前的羊绒地毯在俩人的推搡间被踩得皱成一团,羊毛满地乱飞。
被彻底激怒的小秀只觉得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地,也忘了彼此悬殊的身份,只是凭着本能低下头,张大嘴,深深咬住那只钳住自己的手。
“啊——”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贺轩的手不由地松开了,钻心的疼痛使他顾不得许多,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另一只手护住自己受伤惊颤的手臂,等到剧痛稍缓,抬头再找小秀的时候,她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空荡荡的,窗外,银白的月光透过被风摇曳的树枝倾泻进来,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影。
贺轩吹着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很久。
尔后,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
昏暗的光影里,他攥紧拳头,浑身弥漫着冰冷的寒气。
这是早晨出门之前完全没有料到的结局,那个看似软弱愚笨的穷女人,居然是这么危险的一只雌性动物!贺轩捂着憋闷的胸腔,感觉一股腥臊的血气回荡其间。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肚子也不听使唤地发出抗议。为了避免更加狼狈的状况发生,无奈的他只得转身离开卧室,到楼下去找些东西吃。
随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心中的沮丧更是像蹦极似的一落千丈,白天处理公司的大小事务已经疲惫不堪,回到家里却连一碗清粥白饭都不能如愿,这就是外人看来光芒万丈的贺氏集团少东的真实生活,真是一条现实版的黑色幽默。
漆黑的客厅里,家具的影子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楚。
贺轩走到开关边,一口气打开大大小小所有的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惊奇地发现一切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地面洁净如镜;桌椅分列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花瓶里换上鲜花,淡淡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方才因为急匆匆地推门进屋,只顾上寻找余小秀,竟没有发现这些变化。
他望着眼前的这一切,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回想之前请过的几个保姆,任谁也没能打扫得如此干净、彻底,很显然,能够清洁得这般细致必定付出超乎寻常的努力,难道她真的是因为做得太辛苦而累倒在床上,想到这里,他的眉头轻轻凝了起来。
紧接着走到厨房,原本必须随时提防地面的污水渗到拖鞋上,因而需要像芭蕾舞演员那样踮高脚尖行走,谁知今晚一踩进去,却发现地面十分干燥,彩色瓷砖再度焕出崭新的光泽,令人痛恨的蟑螂也不见了踪影,碗柜里,干净的盘子整齐排列着……
他再一次感受到一种无形却十分有力的震撼。
与此同时,门铃的音乐声突兀地响起。
他快步走到对讲机面前,取下话筒,出现在屏幕前的是完全意想不到的面孔。
惊讶之中,他下意识地触动了开锁键,大门打开了。
余小秀双手捧着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着的一次性餐盒站在门廊上,脸垂得很低,几乎看不清表情,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衣服也是乱糟糟的,有赶路的痕迹。
“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说话间,她已将手里的餐盒塞到贺轩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贺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我给志东去了电话,知道你一下班就回家了,原本应该为你准备好晚饭,可是我真的太累了,稀里糊涂就睡着了,没有接到志东提前的通知,也没有煮饭,这的确是我的失误。刚才在楼上,也是被逼急了才会咬你,我平常绝对不是这样的!这碗芥菜饭就当作赔偿好了,你放心,我明天不会再来了!”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贺轩茫然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低下头,感到手中温热的纸盒里,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深吸一口气后,他不禁脱口而出叫住了她。
小秀表情艰难地转过身。
他叹息一声道:“既然又回来了,还是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犹豫了好一会儿,小秀还是迈进了大门。
见她走进客厅,贺轩这才捧着餐盒走到餐桌边,坐下来揭开盒盖一看,一碗精致油亮的芥菜饭呈现在眼前。饭粒颗颗晶莹饱满,芥菜碧绿如玉,再配合萝卜、香菇丁的点缀,令人一见便胃口大开。
他当即便舀了一大口放进嘴里,芥菜的清香混合着米饭的软糯,感觉回味无穷。对于从小到大品尝过无数中外美食的贺轩而言,这碗菜饭完全不同于专业厨师程式化的口味,很有家常温暖的味道。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
坐在客厅另一端的小秀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脸,不无担心地问:“觉得味道怎么样?”
明明已被美味打动的贺轩回答得却很牵强:“味道……还可以!”
小秀长长地舒了口气:“你觉得还能吃得下去,我也就放心了。原以为像你这样的有钱人,肯定不会吃这种普通的食物。”
贺轩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一句话没说,继续低头吃饭。
然而在小秀看来,这抹笑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不安地站起身:“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
贺轩低着头,不动声色地说:“别忘了,明早还是来这,时间一样。”
小秀顿时瞪大眼睛望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贺轩故意面无表情地说:“上回在总公司,你妈不是说,失去店铺以后你们家的生活变得很困难,我可怜她做母亲的心,所以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
他原本以为小秀会立即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谢,从此以后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谁知在恍惚了十几秒钟以后,余小秀突然收回脸上所有的忐忑,一双眼睛闪烁着怒火:“你以为我是在用一碗芥菜饭骗取你的同情和施舍吗?”
贺轩不由地放下勺子,带着难以理解的表情望着她。
小秀冷冷地说:“我之所以回头带饭过来是为自己的工作失误尽最后一点责任,不是想跟你交换什么!更何况,在发生了那样羞辱人的事件之后,你以为我还会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在你这里当个任由打骂的使唤丫头吗?”
原本已经熄灭的怒火再度在贺轩心底窜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绷紧下巴,用鼻孔望着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你又以为你是什么人才,当初,我是禁不住你妈的苦苦哀求才勉强把你招进公司的,不然,像你这种‘三无产品’在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小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三无产品?”
贺轩振振有词地嚷着:“废话,一没脸蛋;二没身材;三没学历,不是三无产品是什么?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把你给生下来的!”
这番解释把小秀气得满脸通红,却毫不示弱地反驳:“是,也许我是很普通,也没有什么特殊才能,可是我至少还有选择自己老板的权力,不管做什么工作,薪水多高,我只愿意为一个懂得尊重人的老板工作!”
这番话说得这么义正词严,让人忍无可忍。
更让人忍无可忍的是她竟然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贺轩恍然失神。
窗外夜色深沉,海面吹来的夜雾在玻璃窗上笼罩着一层白纱。
一阵沉闷的气息悄然弥漫着。
4、
夜晚十点多钟,本该是大排档的黄金时间。可余记的红色帐篷下却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
小秀从贺轩家回到这里,远远的就看见妈妈坐在残茶剩饭的桌子前托着脸发呆,表情写满凄凉。
她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于是赶忙加快脚步走进档口,还故意将脚步放得很响。可是余淑凤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即便明明已经看见了女儿,依然不闻不问,仿佛面前站的是个陌生人,这样反常的态度使得小秀一阵心悸。
难道说,她已经提前得知了自己从贺轩那里愤然离开的消息,如果是这样,今晚一定会是个“暴风骤雨”的不眠之夜。
“妈……”她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
余淑凤很久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望了她一眼:“刚才,房东来过了,还带着租客。”
小秀意外地怔住了,没想到是这件事。
她呼出一口气,可庆幸的喜悦很快被更大的危机感冲散了:“咱们的租约不是还没有到期吗?”
余淑凤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臭婆娘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知道我们交不起下一季的房租,她早就在盘算着涨房租的事,如今逮到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一天也等不及了,今晚就来闹场,我们当场大吵了一架,客人也全都吓跑了。”
望着她青筋毕露的额头,小秀的心情更加沉重,刚才回家的路上她就在考虑该怎么把辞职的事情告诉妈妈,以她对余淑凤的了解,不管费心解释什么理由也会被活生生剥去一层皮,哪知祸不单行,如今又多了一根这么危险导火索,只怕话一出口,立即会被活活打死。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可是,现在才知道害怕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余淑凤阴沉的声调回荡在耳畔:“死丫头,你刚下班回来又炒了碗饭出去,到底在搞什么鬼?”
天哪!那一瞬间,就连心脏也要停止了。
“没有,我……我饿了,还有剩饭吗?”小秀慌忙转移话题,直奔后堂而去。
吃,你就知道吃,胖成这样还吃……身后传来余淑凤连绵不尽的唠叨。
后堂里已经没有什么菜了,再加上体力所剩无几,小秀拿锅里的剩饭随便炒了碗蛋炒饭就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出来,重新坐回到妈妈身边。
累了一整天的她直到此时才吃上一口热饭,被蛋花包裹的饭粒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刺激着饥肠辘辘的肠胃,她像非洲难民似的大口扒着饭,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去了。这副模样连余淑凤都看不下去,皱着眉,连声叹息道:“你这德性,将来能嫁得出去吗?”
小秀连头也没抬,嚼着食物,声音含糊地反问:“你都能嫁出去,我为什么不能?”
余淑凤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她脑门上:“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这样跟老娘顶嘴。我还没问你呢,今天第一天上班,情况怎么样?”
小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饭粒好像都噎在喉咙里似的。
余淑凤的目光像箭一样锋利,径自刺在她的脸上:“怎么了,难道又出什么闪失了?”
小秀脸色刷白,觉得连心脏都快停止了,却还竭力掩饰着:“没……没有啊!”
余淑凤冷冷盯着排档外来往穿梭却始终没有走进来的食客,格外严峻地说:“没有就好,咱们家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能再丢工作了知道吗?”
小秀闷不吭声,隔了很久才涩涩地说:“那老板简直像个戴着铁面罩的怪物,还对我又打又骂……”
话没说完,余淑凤的眼睛一下瞪圆了,转过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小秀觉得右手僵硬得几乎拿不起勺子。
不知多长的时间,周围始终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帐篷外的风呼呼吹过,已能感觉到夜深露重。
碗里的饭早就吃完了,小秀依然在用铁勺不断刮着碗底,勺子划过碗壁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刺耳。
终于,面无表情的余淑凤发话了:“余小秀,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小你爸不要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就别指望有什么事瞒得住我!”
与余淑凤以往一贯的大呼小叫相比,这句话说得十分平淡,却像一枚重磅炸弹炸开了小秀极力想要掩饰的伪装,她浑身不由地一颤,手里的铁勺也跟着重重掉在地上。
望着这一切,余淑凤的脸痛苦地皱了起来,憋了很久的情绪几乎快要失控:“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连简简单单一个吃饭的家伙也握不住,你到底还能做什么?难道我千辛万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和我一起去讨饭,还是咱们是前世的冤孽,你非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算甘心?”
说完,她就抱着自己的头不停痛哭起来。
小秀顿时被吓得手足无措,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看见妈妈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此刻,她后悔极了,所有的原则和坚持轰的一声全部倒塌,真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和那个铁面怪对峙的现场,如果当时顺水推舟和他打一圈“太极”,大家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么可怜的妈妈现在至少还能获得一丁点安慰。
可是,那个男人现在还会原谅她吗?小秀心里七上八下,乱得像一团找不到头的毛线球。真是应了那句名言:冲动是魔鬼!
可即便心里没谱,看着余淑凤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身为孝顺女儿的她又怎能不管,想来想去,没有其它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欺骗说:“妈,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工作只是不顺心罢了,根本没丢,我明天还要去上班呢!”
听到这句话,余淑凤顿时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小秀用力点了点头:“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咱们余记的老板娘啊!”
余淑凤这才偷偷地松了口气,抹掉眼泪站起身,转眼之间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那样:“那还不早点回去睡觉,不然明天上班迟到肯定没好果子吃!”
小秀望着妈妈如此戏剧化的表情,张了张嘴,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天夜里她严重失眠,强烈的自责和惶恐压迫着她的神经,以致于翻来覆去,折腾得脖子都快断掉,还是无法闭上眼睛。在此之前,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安慰自己“明天毕竟是新的一天”,这剂屡试屡爽的心灵良药总能使她含着微笑进入梦乡。可是今晚,即便反复默念了它不下一千遍,眼皮还是像被强力胶粘住一样纹丝不动。她这才明白,过去之所以还能笑得出来是因为尚不知什么是绝望,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明天究竟是不是新的一天,完全取决于那个铁面老板的态度,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更令人难过的呢?更可悲的是,除此之外,她根本找不出其它办法安抚濒临崩溃的妈妈。过去,余淑凤受生意所累,很少有时间顾及女儿,如今,眼见着经营了十几年的大排档摇摇欲坠,她已经提前把100%的火力集中到她身上,任何微小的闪失都有可能引爆她烈性炸药般的本性,一想到这里,小秀便觉得毛骨悚然。
时间一分一秒无声地流过,她躺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深渊一样的天空,看着它由漆黑慢慢转为灰白,直至明亮。心情如同迎来世界末日那样沉重,可在小秀的人生信条里,即便真是世界末日也要尽力呼吸到最后一秒钟,因此,不管结局是什么,也一定要和铁面怪最后背水一战。而且,已经按捺了一整夜的她根本无法继续忍受等待的煎熬,没到上班时间就告别了妈妈,昂首挺胸地迈出家门。
清晨的巴黎阳光别墅,在不远处湛蓝海水的照耀下泛着淡淡蓝光,却宁静如深湖,依稀传来的几声鸟鸣混合着雄浑的海浪声,用婉转的声音在空气里编织出一片隽永的风景,其中51号别墅在薄薄的晨雾点缀下显得格外尊贵。
透过微风中飞扬的窗纱可见二楼卧室依旧脏乱无序,甚至更胜往日,一套替换下的织锦床品散乱在房间各个角落,皱得就像一大团抹布,上面还有清晰的脚印,尚在睡梦中的贺轩蜷身躺在一床新换的被褥里,脸上表情纯净如孩童,微乱的头发,睫毛微颤,呼吸轻声有序。
叮叮叮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