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周飞对花花说道:“你帮我个忙,等会兰小姐过来了,你就告诉他我暂时不回去了,如果要回去,我会主动找她的!”
花花显然有点不满:“你自己跟她说,一会她过来没见你人,我回去肯定得挨训!”
“我晚上还要上夜班,没请假,一会她来了,我再走肯定得迟到!改天我再来看你!”周飞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这个花花机灵得很,不愧是个训练有素的基层干部,看出周飞有点不对劲,等周飞出了病房,她就偷偷跟了过去。周飞出门没转弯儿,径直去了工棚,这一幕被跟在后边的花花看得真真切切。
§§§第六节好马回头
兰小姐、老葛和司机三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老葛跨进住院部一楼就扯开公鸭子叫道:“周飞,你小子在哪里?”
花花听到有人叫周飞,赶紧从屋里迎了出来。
听说周飞可能就在工地上当民工,兰小姐不相信,老葛也不相信,这么个拽得跟二五八万样的人,怎么着也不会在工地上混日子啊?的确如此,虽然在一块共事的时间不长,但周飞的性子,是个人三天就能揣摩透,但他们不知道周飞是走投无路了。
周飞这几天有点魂不守舍,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进工地的大门口,虽然他抵死不承认,但心里的确是在期待,三天一过,他有点坐不住了,晚饭的时间,跑去找花花,想探点什么消息,结果花花已经出院了,周飞的心里甭提有多失落了,两条腿也软乎乎地不太听使唤……
拓邦新厂第一阶段改建结束,进了一批新机器,两个老总双双到了大陆。一进公司,刘副总就在打听周飞回来上班没有,兰小姐又蒙了,不是汇报过了吗?怎么又在提?刘副总不依不饶,又把刚出院的花花叫了过来,花花又前前后后通报了一遍。当天晚上,韩总和刘副总就叫了花花带队,亲自杀到了工地上。
那时候,工地上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周飞站在三楼追着吊机下钢筋,无意中朝门口一瞅,心里“咯登”了一下,立马眼泪就涌了出来,那感觉就像坐满了三年大牢,突然看到久别的亲人,这时候什么他妈的自尊都丢在了脑后。周飞看到了公司那辆商务车停在门口,两个老总一前一后往工地里走,就顺着脚手架,“滋溜”一下,滑到了一楼,然后呆呆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位亲人。
两位老总不想在人家工地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嘱咐周飞说:“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得给你现在的老板有个交待,这是起码的职业品质,千万不要又不辞而别!”
刘副总说完,韩总又用力地拍了拍周飞的肩膀:“刘副总的话你记住了,不耽误你上班了,拓邦那边随时欢迎你回来!”
周飞目送两位老板离去,刚爬到脚手架的二楼,又听见拓邦的司机在下面叫,周飞赶紧又下来了,司机给了周飞五百块钱说道:“这是刘副总让我给你的,他说你可能口袋里没钱了,等发工资的时候你再还他吧!”
周飞拿了钱愣了半天,眼泪奔涌而出。
周飞第二天就找了四川老哥,头天晚上有几个气度不凡的人来找周飞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是周飞的老板亲自过来请他回去上班。四川老哥知道留不住这位小兄弟,答应帮周飞去找工头讲讲好话。
工头一听四川老哥说完,就火冒三丈,当场就把周飞和台湾人一顿臭骂,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四川老哥说:“让他明天一早就给我滚蛋,一毛钱工钱他都不要想!”
周飞听完老哥的转述,也没打算去找工头论理,就当这半个多月给黄世仁打短工了!
一听说周飞要走,一个宿舍的人都不舍得,但是他们也看出来周飞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很多人都为周飞白干了半个月鸣不平,但是他们能说什么呢?能保住自己的工作就已经不错了,还敢去找老板理论?
周飞晚上没加班,跑到外面花两百块钱买了几箱啤酒,一条烟和几大包卤菜,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很珍惜这段经历,更是同情这些吃苦的民工们,买东西也是求个心安吧。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周飞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把被子送给了一个晚上只盖着一个破大衣的老民工。周飞走的时候,全宿舍的人都起来了,四川老哥带头走在前面,二十多个民工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把周飞送出大门。
胖工头有早起的习惯,周飞他们刚出来的时候,胖工头的皇冠刚好停在了门口,这个被民工骂作“肥猪”的老板摇开窗户惊诧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在副驾驶座上拿起自己的包,数了一千块钱,下车递给周飞,很真诚地说道:“小伙子,这是你的工钱,如果你跟着我干,这些兄弟全部交给你了,我给你一个月开三千块钱!”
周飞听懂了,那些围过来的民工更是听得真真切切,他们欢呼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周飞,希望他点点头。周飞不客气地接过了一千块钱,然后还给了工头四百块,低着头说道:“谢谢老板看得起我,我只拿我应得的!”
坐在车上的周飞,感觉这几天恍若隔世,一切都不太真实,但却实实在在地在他身上发生了……
§§§第七节车间组长
周飞回到了拓邦,老葛掏钱请周飞和所有没上班的保安吃饭。这天晚上车间没加班,工业区门口的小饭馆里几乎全是拓邦的员工,看到周飞都上来打招呼,起初周飞还想避开众人,故意在车间还没下班的时候出了厂门,他总觉得自己又回来了有点儿戏,躲几天再慢慢地在众人面前出现,才不会让人们太惊讶,这完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表现。
这天晚上,周飞听说了樊静已经在几天前辞工走了,走的时候还到老葛那里打听了一下周飞的下落,老葛说她眼睛肿得像两颗水蜜桃。为这事,酒桌上的周飞苦闷了好久。
新工作岗位是周飞没有想到的,办理完入职手续,寇文拿过来一个“薪资说明单”让周飞签字,那上面显示的职务是生产部组长,而且职级跟保安队长是一样的,只是工资少了两百块,这个好理解,部门不同,职位津贴就不同。周飞看到组长的职务,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寇文,寇文解释道:“刘副总特别交待,现在新车间启动了,干部本来就缺,你属于平调,直接担任组长,拿正式组长的工资,但需要试用一个月!”
又是一路绿灯,周飞自己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再不好好干,收敛一下自己的臭脾气,就谁也对不起了。
周飞成了这个新车间里最有影响力也是“势力”最强的组长,因为他本身就是个不怕死的共军。国军后代的刘副总,MBA背景的刘副总,深谙用人之道,周飞下车间的头一天,他就对所有生产部的干部说:“把你们单位最难管的,最刺头的员工全部交给人民解放军的精英周飞同志!”
于是,周飞到车间报道的第一天,他面前就齐刷刷地站了十二条汉子,在周飞看来,这十二个神态各异,有黄头发的,有耳垂上钻了好多窟窿的,有牛仔裤故意剪了半截的瘦不拉叽地男性,算不得汉子,最多就是一群毛刚长齐了的小男人!
周飞往他们面前一站,感觉就来了,这是一个加强班的兵力,别看他们多数眼斜手抖,低眉塌眼,站在那里吊儿郞当的,如果分两拔上,周飞可以在十分钟内让他们全部躺在地上翻滚。但是,这个倡导人性化管理的现代工厂不能照搬部队里的那一套,咱得以德服人,辅以雄威,得要花点功夫才能让他们服服帖帖、生龙活虎。这比带一群半瓶子醋的保安来说,难度系数起码要加1.0!周飞很兴奋,真的很兴奋!这是一个挑战,而且是一个胜卷在握的挑战,我亲爱的老板,亲爱的刘副总,亲爱的全体拓邦同仁,你们就等着检阅,检阅一支由我周飞一手打造出来的强悍地队伍吧!
周飞原来是一周至少给家里打一次电话,这次差不多有三个星期没打了,但他突然想起这个事的时候,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母亲中途突然打电话过来,知道自己离职了,不定会急成什么样子。
正如周飞所料,母亲接到电话以后,既兴奋又气愤,不停在责备他为什么这么久不打电话回家,说我跟你爸都急死了,公司的电话又老占线,白天打不进去,晚上打进去没人接。周飞这才如释重负,原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中间离开了公司,于是就扯了个慌说公司搞封闭集训,没有机会给家里打电话。
周飞所在的那个车间是新建的,他的那个组担负的任务是整机装配的前端,也就是机器测试。这是个新工序,才加进来的,工作很简单,机器搬过来通上几个小时电,然后没有故障就通过。他们占据了一个独立的专用测试房,跟外面的大流水线完全不一样,门一关就是个小天地,要不是有个窗户,搬几张桌子在里面喝酒打麻将,都没人知道。现在这个独立的小天地,老大就是周飞,这是他的地盘,当然,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他脱不开关系。因为他们的这道工序完了,机器是要供给所有车间的装配线,所以,周飞就直属生产部经理管,行政级别虽然比车间主管小了一级,工作上,却跟车间主管享受同样的待遇,比如生产部开主管会的时候,一般的组长没资格参加,但周飞就必须得去。
再过十天就是元旦了,二十一世纪即将来临,公司基本就进入了淡季,虽然新车间建起来了,但是,因为生产线上的员工全部已经补齐,生产能力显得有点过剩,早就取消了两班倒,有些生产线一天只要工作半天时间就可以完成当天的任务,除非急单,基本上就不用加班了。兰小姐亲自过来找了周飞,问福委会为什么还不计划一下圣诞节和元旦的节目,周飞原本以为自己离职然后又回来,估计那个多少有点虚名的总干事一职也就顺理成章的被别人取代了。
安排活动可是周飞的强项,这个前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和武警某部的大队文书,当年在学校和部队时组织、主持和参与个无数次文体活动,虽然普通话烂点,主持起节目来还是像模像样的。这会因为是大节日又赶上新禧年,公司特别重视,刘副总亲自给了方向:不要怕花钱,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结果圣诞的假面舞会和元旦的烧烤晚会,空前的热闹,元旦晚会所有的部门都排了节目,老板还特意带了几个老外来捧场,老外估计是很少看到中国人会这么疯狂,受了感染,酒到酣处,竟然冲到台上跳起了桑巴。
最后一个节目是生产部一个女孩跳孔雀舞,这女孩几乎是飘到了场上,甫一亮相,就引来了一阵尖叫与口哨声,刚摆了几个姿势,下面就欢声雷动,几个老外都看傻眼了。这个节目是临时上的,女孩名字叫凌雁,三天前刚进厂,周飞压根就不认识她。凌雁在台上轻舞飞扬的时候,站在露天舞台一侧的主持人周飞一颗心却急速地突突个不停。
周飞这几天就像掉了魂似的,这个多情的男人再一次被电流击中,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一次非常有可能无可救药。凌雁惊艳全场的那一刻,周飞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自卑,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妙曼的尤如天外飞仙的女子面前,就像一堆干巴巴的牛粪!那天晚上和后来的日子,周飞没事就在嘴里反复念叨:“小仙女,小仙女,我的小呀小仙女……”
在要与不要之间,周飞整整权衡和挣扎了三天三夜。就是要追,也要吸取原来的教训,避开众人的耳目,采取迂回战术,不能太性急了。好在,一切上帝都安排好了,周飞跟凌雁就在一个车间,红艳艳的苹果就挂在自家门口的树上,摘不了可以天天瞅着、护着,我看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打她的主意!然后咱再瞅准机会,顺手就给它摘下来,强拧的苹果不甜,得耐心等着,总会有瓜熟果落的那一天,到哪个时候,我周飞就一个箭步上前……谁都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年。
周飞天天盯着凌雁看,上班忙里偷闲躲在测试房的玻璃窗后面痴痴地看着她的侧面,休息的时候,跑到凌雁所在的生产线,跟她的组长有一搭没一搭的套近乎,顺便再瞅几眼她的正面,反正一天不看上几十次,比尿憋着还难受。
§§§第八节赵卫出狱
赵卫被判了半年牢狱后,暗下决心要在里面老老实实改造,也不敢充老大了,这多亏了他在特勤部队里打下的底子,能吃苦耐劳,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政治学习热情高涨,一天一份心得体会,甭管职务多大的狱警他都套近乎。这个退役的大兵十分清楚,自己没什么后台,更不要指望单老板能给自己什么帮助了,就是在狱中当了老大能有什么用?再得瑟,就得加刑,没有自由之身,见不得阳光,咸鱼想翻身就是他娘地纯属扯蛋!
老天也不会先知先觉,愿意给每一个有心从善的人机会,哪怕你的善良来得太晚,哪怕那种善良太短暂,还是那句小学生都会讲的道理:付出就有回报!赵卫同志终于赶在二十一世纪来临之前被提前释放了。1999年12月31日这一天,北风呼呼地吹,生着炉子的狱内温度十八度,室外与室内的温差是整整二十度。
但身后的铁门缓缓关起,赵卫裹紧了身上的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旧大衣,那是他当兵第一年花钱在军人服务社买回来寄给他父亲的,这是他姐姐半个月前第一次探监也是唯一一次家里人探监时给他带来的。监狱门外的操场上空空如也,不远处的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汽车,卷起漫天的灰尘在阴冷的空气中飘散……重见天日,却是刺骨地寒冷,时隔半年多时间,却早已物是人非,赵卫怎么也兴奋不起来,沮丧地楞在那里,伤感比寒流还要猛烈地袭来,四兄弟因为自己已经各奔西东;父亲已经明确表示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不欢迎他再回去;黑心的单老板不可能再收容一条落水狗,尽管这条狗是为了讨好主人才成了一只丧家犬。
一阵寒风刮过,赵卫吸了吸鼻子,抬起右手,用衣袖胡乱地擦了一把眼睛,把手上已经发黑的白色编织袋系在了腰间,竖起大衣领子,双手交叉插在衣袖里,迎着寒风低头向着城市的方向踌躇前进……
赵卫出狱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派出所报到,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已经提前释放。元月十五号这一天,离春节还有不到二十天,赵卫的一个在北京打工的表哥回乡,和赵卫的姐姐再次去探监,才得知赵卫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姐姐心痛弟弟,姐弟俩从小感情深厚。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弟弟应该会在年前几天出狱。倔强的父亲肯定不会让弟弟进家门,她知道弟弟的脾气,担心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就私下里打电话给了当兵转业后在北京一家保安公司当经理的表哥,希望他能回来一趟,把赵卫带到北京安排个工作。
赵卫跟这个表哥感情很好,身上的拳脚功夫也多半跟他学的,这家伙也是个狠人,只是年过三十了,又受了不少年部队的教育,稳重了不少,在北京当了十年武警,直接提干的,一年前执勤的时候,失手把嫌疑犯打成了重伤,被降了半级后副连职转业。
得知弟弟已经出狱,赵卫的姐姐当场就失声痛哭,当天跟表哥租了个车,几乎转遍了天江市的每个角落,晚上回家跟老父亲又哭又闹,非要一家人全部出门分头去找。赵卫的父亲把儿子,女儿,外甥和老伴全部臭骂了一顿,等到一家人全散了以后,自己半夜跑到柴禾房里抹了一夜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