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所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背着手围着五兄弟转了一圈,不紧不慢地点着头:“嗯,不错嘛,都牛气烘天,打了人还有理,要不要把你们全铐起来啊?”
陈主任抬头看见老所长进门,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拍桌子:“什么素质?跟你们这些渣子还要讲什么素质?”
赵卫咬着牙狠狠地说:“你们莫名奇妙地拦住我们车子,小五子开口就骂人,老子就是要教他一下怎么做人!”
陈主任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指着五兄弟:“他们在捣乱,王小五要把他们车子开到地磅房去称秤,赵卫这小子就把王小五拖下来一顿毒打,小五子的牙被打掉了两颗,现在到卫生院去了!”
钱守国听完气血上涌,一脚把桌子踹翻,冲上来左手掐住陈主任的脖子抵在墙上,右手提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咬着牙狠狠地骂道:“信不信老子一拳打死你?”
老所长也火了,掏出手枪拍在桌子上:“好啊,都有种!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狠!”然后对站在门外的几个治安员说:“把他们全部给我铐起来!今天晚上让他们在这里好好舒服一下!”
钱守国和要发作的赵卫都冷静了下来,五个兄弟再也没说话……
当天晚上,为了放周飞、程胖子和周大虎出来,黄所长跟杜股长拍了桌子,然后又在电话里跟何副局长吵了半天,最后拍着胸脯说道:“出了问题我负责!”
五个兄弟在只有十几个平米的派出所接待室里横七竖八地占领了所有的桌子、椅子和肮脏的地面。黄所长一大早就穿着个短裤和背心开了门进来,踢了几脚躺在地上的周大虎和程胖子,五兄弟很不爽地垂头丧气站成了一排,老所长一手夹着烟,一手捂着鼻子,嘻皮笑脸地说道:“小宾馆还蛮舒服的吧?”
赵卫当是老所长笑话他们,脱口顶道:“舒服个毛啊?非法拘押,还不给饭吃!”
程胖子笑迷迷地探过头问道:“所长,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老所长头一扬用手指着赵卫和钱守国说:“你们俩还不能走,其他的马上给我滚蛋。”说完作势要打开周飞的手铐。
周大虎说道:“我们不走,要走一起走!”
老所长愣在那里,用眼睛横了一下周大虎揶揄道:“哟,还真够义气啊?要是都不想走,我下午就送你们去看守所呆着去!”
程胖子还嘴硬:“去就去,反正我们要一起走!”
周飞小声地问道:“他们俩为什么不放?”
老所长有点大不自在:“他们两个人必须把情况说清楚了,打了人就没事了?”
周大虎说道:“我们是一起的,要放就一起放。”
钱守国劝道:“你们三个不要说了,先出去!”
赵卫也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兄弟们先出去!”
周大虎还要再坚持,钱守国正色道:“你们都不出去,我们还做个啥生意啊?”
老所长饶有兴致地看着五个兄弟,末了说道:“不错,不愧是兄弟伙,你们做你们的生意,该缴的税要缴,要是再敢玩黑社会的那一套,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周飞他们三个人在派出所门口转了半天,吃完了早餐就回了钱守国家的小饭店,那三辆煤车全部被派出所扣在了镇政府大院子里,估计一时半会儿,事情没处理完是拿不出来了。
桃花儿知道钱守国被抓起来的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天下午就关了门,去了钱守国的爸妈家。周飞三个人找到她的时候,桃花儿两眼红红的,正坐在凳子上发愣,一看到三个人进屋,马上站起来往屋外冲,没看到钱守国就拉着程胖子问道:“守国呢?是不是还没放他?”
周飞安慰道:“嫂子,没事的!他们把事情说清楚了就会回来的。”
桃花儿是水做的女人,嘴巴一瘪眼泪就下来了,边抽泣边去找钥匙带着兄弟三个人去了小饭店。
上午十一点多钟,镇派出所那辆北京212吉普径直开往县城,杜股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老所长和钱守国、赵卫挤在了后排。
钱守国的二叔坚持要给常务副市长打电话,被钱守国的父亲骂了一顿,村长早上就找过钱守国的父亲,带来了副镇长的意思。钱守国的父亲花三百多块钱提了两包东西和桃花儿去了陈主任的家。陈主任不咸不淡的一再推让,最后装着很勉强地收下了东西,并且答应给王小五送去一份顺便听听他的意思。
那边,赵卫的姐姐也买了好多东西,去了卫生院看王小五,王小五没搭理,赵卫的姐姐很无趣,放下东西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周飞、程胖子和周大虎三个人安慰完了桃花儿,吃了午饭就提了几斤水果来找王小五,王小五嘴巴肿成了那个什么,看到三个人进屋,这小子躺在那里脸黑成了锅底,周飞上前陪着笑问候道:“王大哥,好点了吗?”
王小五听着这话不对劲,觉得是在讥笑他,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狠狠地说:“是不是觉得还不过瘾?老子好了以后不找帮人砍死赵卫那个孬子就不是人养的!”
程胖子拉住要发作的周大虎赶紧跟着陪笑:“小五子,兄弟们今天来跟你道歉了,大家都冲动,事情都过去了,熟人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是不是就算了?反正赵卫也被铐起来了,还不知道要关几天!”
王小五清醒得很,昨天晚上陈主任就过来跟他打了招呼,这小子想了想,就说道:“医药费全包,然后赔我一千块钱!”
周飞说道:“那没问题!以后咱们都是兄弟伙,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小五说:“就这样吧,我也不是想要你们的钱,姓赵的孙子太狠了,把人往死里打……”
三兄弟虽然心里不爽,可还是装了孙子,陪着笑脸,答应下午送钱过来。这一次,三个人拿了自己的退伍补帖,加上医药费六百多块,一人出了九百块。后来钱守国曾经找过周飞要分摊一点,而赵卫放出来以后却只字未提!
§§§第十节群欧
出师未捷身先死,“飞来横祸”着实狠狠打击了五兄弟的气焰。三个在外面自由身的兄弟变得开始沉默起来,各自心事重重。
程胖子表面上强作镇静,周飞和周大虎却是那种脸上藏不住事的主儿。特别是周飞,呆在钱守国的小饭店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低着头一个劲地抽着一块五一包的劣质烟,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理清头绪,满脑子交替出现的都是呆在看守所里的钱守国和赵卫。本来他已经计划好挣几千块的路费钱而不要再向家人伸手,如果正常的话,个把月就可以收手,出了这档子事,几乎彻底打破了周飞的计划。
第三天下午两点多,派出所带话过来,要桃花儿送点衣服去看守所,桃花又吓哭了,三兄弟坐不住了,好言相劝哄住了桃花,三个人又去赵卫家收了几件衣服,买了一条阿诗玛烟,急匆匆地赶去了县里。周飞一下车就独自打的去政府找岳文平,程胖子和周大虎直接去了看守所。周飞扑了个空,只好在宣传部的一间小办公室里给岳文平打了传呼。岳文平这会正坐在茶楼里跟一群狐朋狗友神吹海侃,看到单位呼他,骂了一句粗话就没再理,只到快五点的时候回了个电话,周飞操起电话就开骂:“你小子死哪儿去了?我找你有急事!”
岳文平笑嘻嘻的慢条斯理道:“大湿人急呼小弟,有何贵干啊?”
周飞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那个小丫头,压低声音说:“我兄弟出事了!”
周飞和岳文平赶到看守所时,正好碰到程胖子和周大虎一左一右蔟拥着钱守国出来,却没见到赵卫的影子,周飞微微松了口气,问起了赵卫的情况,钱守国摇着头叹息道:“赶上严打了,赵卫可能要再关几天!”
岳文平装模作样地去找了看守所的武警中队长,不到十分钟就摇着头出来了,头也不抬的丢下一句话:“赵卫至少还要关半个月!”
桃花儿看到钱守国进门,愣了一下,红着眼睛也不顾三个单身的爷们在场,就扑进了钱守国的怀里……周飞看到如此场景,不免鼻子一酸,背过身拉着程胖子出门抽烟去了。
这天晚上,桃花弄了一桌子好菜,周飞更是第一次尝到了野猪肉的味道。这个水做的女人,以前兄弟们在一起吃饭,她总是远远地靠在门边笑咪咪的看着钱守国,侍候着酒水,从来都不上桌子坐在一起的。
今天女主人桃花坐上了桌子,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等几个人干掉了那盘野猪肉以后,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给兄弟几个倒满了啤酒,然后微红着脸看着钱守国,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一直不支持你们做这个,就知道迟早会出事,你们玩不过那些老板的,守国不听劝,你们也都是他的好兄弟,我真不想老是为你们担惊受怕,而且……”桃花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闭起眼睛,然后继续说道:“我怀孕了!”
一直坑着头的钱守国猛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嘴巴动了动,表情很复杂地愣在那里。
周飞坐在那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桃花儿眼里闪闪的泪光和脸上散发出的美丽的母性光辉让他很感动……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开口表态,周飞很想说点什么,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个时候再冠冕堂皇的话都是无力的,三兄弟在等着钱守国开口,钱守国在等着三兄弟开口。桃花儿没有再逼问,一直坐在那里垂泪……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晚上八点多钟,钱守国恢复了老大的威严,对坐在那里的周飞和程胖子说道:“你们回去吧,明天我和老三去派出所取车,大家歇几天,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过来商量。”
周飞和程胖子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走到厨房跟桃花儿打了个招呼,就一道骑着钱守国的自行车回家了。那天晚上周飞没有回家,在程胖子家的楼顶上铺了一床凉席,买了八瓶啤酒,两个老朋友促膝长谈,一直喝到天色渐明。
潘大嘴这几天像过节一样,大舅哥不在,这家伙就以老大自居,没日没夜地带着一个长着鱼泡眼的东北女人呼朋唤友泡在“天上瑶池”里花天酒地。
陶世万是看不起潘大嘴的,根本就不屑与这种头大无脑的人为伍,所以,潘大嘴给他打了几次电话要他一起吃饭,他都找理由推脱了。潘大嘴感觉很没面子,叫江小白的一个小马仔去陶世万的煤窑里去请他,才十万分不乐意骂骂咧咧地跟着来了。
这天晚上,岳文平等一帮人却无意间给周飞和他的几个兄弟出了一口恶气,可惜岳文平并不认识这群人,虽然就在潘大嘴他们包间的隔壁,稍微留点心就能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听个真真切切!否则,以后的故事可能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岳文平他们的包间离厕所不远,潘大嘴喝完酒哼着小曲儿去上厕所,却醉熏熏地一脚把岳文平他们的房门给踹开了,这家伙进了房间也不抬头看人,一边拉开裤子拉链作势要掏家伙,一边嘴里咕噜着:“生意这么好,连厕所里也摆了一桌!”
岳文平这天为了朋友酒店广告牌的事,跟市里的一帮城管喝酒,六个人,四个城管,这四个都是正当壮年的年轻人,一群人半下午就开始猜拳行令,忙得不亦乐乎,这会正喝得云里雾里,个个脸红脖子粗。一看到潘大嘴摇摇晃晃地破门而入,一桌人吓了一大跳,岳文平正要开口说话,坐在外面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城管冲上来照着潘大嘴的裤裆就是一脚。
可怜潘大嘴不久前才被赵卫踹了那个部位,尿了几天带血的小便,刚刚才基本恢复功能,这下又遭重创。城管的飞腿都是练过的,这一脚太狠了,潘大嘴“嗷”的一声,双手捂着那个部位坐在了地上,这个城管还不解恨,跟上来又照潘大嘴的脸上踢了一脚。听到动静和服务员的尖叫声,隔壁的江小白和两个兄弟一人操了个酒瓶就跑了过来,江小白的确算是个人物,还没进门就发现潘大嘴躺在地上,举起酒瓶卯足了劲砸向那个城管,这城管何等身手?一闪身,酒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岳文平那个开酒店的朋友脸上,这个倒霉鬼当场脸上就开了花,轰隆一下,直挺挺地倒在了酒桌上。这下炸开了锅,岳文平和几个城管全部操起了酒瓶子呼拉一下围了上来,可怜江小白和另外两个兄弟一身好功夫却遇到了更为强悍的城管,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打趴下了两个,另外一个头破血流的转身就往楼下跑,岳文平挥了几下酒瓶都没砸到人,就狠狠地跺了几脚在地上打滚的江小白,边跺边损道:“有种就别躺着,起来单挑啊!”
这几个城管都没穿制服,打倒了人全部夺路而逃,岳文平也顾不得那个受伤的朋友,跟着后面往外狂奔。那天110指挥中心巨热闹,起码有几十个来之“天上瑶池”的报警电话,其中就有一个是缩回到房间里的陶世万打的。
110等到了现场,那几个打架的城管和岳文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最厉害的是江小白和那个马仔以及岳文平的那个受伤的朋友都没了踪影,只留下蜷缩在墙角一声赛过一声呻吟的潘大嘴和站在一边拼命挤着眼泪的鱼泡眼,以及坐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关心着潘大嘴的陶世万。110先是狠狠地训了一顿茶楼的经理,然后又将里面的两个打架时一直远远站着不敢向前的保安一起带去了公安局。
这一架的结果是:潘大嘴在医院里躺到了单老板回来的那天,岳文平朋友的酒店几个月后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砸得稀巴烂。
单老板回来了,比原计划提前了三天。考察组带队的副县长当天下午接了个电话,马上就安排人去买了晚上的车票。
这年的五月份,省里的小煤矿发生了多起矿难,死了些人,听说中央某领导大光其火,也使得这个产煤大省不得不作点动作来向中央交待。出了事,政府撤几个小领导从来不含糊。副省长亲身挂帅牵头成立专案组,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换了一批地县的主管部门领导,然后以镇区为单位派驻安全检查小组,由县处级以上干部挂帅,对小煤窑进行安全检查和综合治理整顿。
单老板一回来就听说自己那个爱惹事生非的妹夫被人打伤了躺在医院,这件事情单老板每天跟潘大嘴通电话都没有听到他说起。钱守国他们被抓和被放,单老板早就在第一时间了解得清清楚楚,听人说起妹夫被打,起初还以为是钱守国他们干的,没想到,这次潘大嘴灵光得很,一口否决,连给人想像的空间都没有。单老板起身告别的时候丢给了潘大嘴一万块钱,然后吩咐跟班的马仔下午开车来接执意要出院的妹夫。
周飞回家后,跟母亲深谈了一次,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痛苦都一古脑儿地倒给了母亲。这也是他长大成人后,第一次主动与母亲如此坦诚的沟通,周飞的心理摇摆不定,一边想着要尽快抽身,好去追寻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一边又在想那几个几乎已经与自己出生入死过的战友和兄弟,理想和所谓的义气,该如何取舍?他甚至希望母亲能大骂他一顿,好让他决定接下来何去何从。
周飞不知道是该用“深明大义”来形容母亲,还是母亲对自己一贯的溺爱使然,母亲一直安静地聆听着,末了,温柔的说了句让周飞现在想起仍不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话:“你都这么大了,还当过兵,自己可以拿主意,但是我相信,你自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记住了,你永远都是我和你爸的好儿子!”
周飞的母亲虽然大字不识几箩筐,却端庄大气,贤惠善良,虽然一辈子在田埂地头操劳,思想和观念却完全不同与那些乡野村妇,周飞从小和妹妹就管母亲叫“高级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