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5)
不管怎样,在我第一次醉酒后的第二天还是准时醒了过来。
我吐的昏天黑地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
原来,死并不那么容易。
头痛,胃痛,浑身乏力,还是强撑着起床,即便是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给苏染弄点吃的。昨晚,小翘送我回来的时候,苏染不在家,我想,她肯定泡吧去了。
现在我们两都成了醉鬼。
不同的是,我要照顾她,而她不必照顾我。
我迷迷糊糊地向厨房走去,“呜呜——”一阵奇怪声音从苏染的房间里传了出来。开始时,我以为我听错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当我淘完米,炖上,那呜呜声却越来越大了。
正愣神的时候,突然那声音又消失了,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苏染怎么了,她生病了吗?
我连忙拿来钥匙,急急忙忙打开苏染的房门。
“嘭——”听到响声,她扭过头,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目光有意在闪躲着我,从床上合衣坐起来,假装不经意的看着窗外:“几点了米娜?你怎么还没上学。”
“今天是周末。”我说。
“家里还有吃的吗?”
“我在熬粥。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我不饿。你……你去把冰箱里的酒给我拿一瓶来吧。”
“没有,没有酒了。”我看着她。
“米娜,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她苦笑,“你这孩子,好吧!我自己去拿。”
我没有拦她,一早我就看过了,冰箱里只剩下半瓶花生酱。
她从床上起身,穿着拖鞋往门外走;刚哭过的脸还挂着泪渍,她比我见到的任何时候都显得憔悴,苍白如纸的脸,眼里布满了血丝,眼角竟然多出了两条鱼尾纹……白睡袍裹在她瘦弱的身体,就像是个空壳,她摇摇晃晃地向厨房走去,像是在梦游。
我看见她那副模样,突然很想哭。
她刚走了两步,手机响了,她怔了怔,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飞快回身拾起来看了看。
我想一定是她熟悉的人打来的,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按掉,深吸了口气,将手机扔回到床上,又走,没两步,又响,这一回她显得果断多了,退出去,按掉。
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四次,终于安静了。
我松了口气,过了大约一分钟——
“叮铃铃——”客厅的电话暴响,我看了苏染一眼,她僵直地站着不动声色。
“可能是韩小翘。”我说。
她没有说话,我连忙跑出去接。
一个温和的男中音从那边传了过来:“喂!染染你听我说,你听说我……”
我把电话离开耳朵,对苏染说:“找你的,一个男人。”
“跟他说我死了!”她突然大吼了一声。
我望着她。她的脸灰白的吓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脸会灰白到那种程度,就好像浑身的血液瞬间被抽空了一样。
我被她吓到了。
“你怎么了?”我问。
“没事。”她烦躁地挥了挥手。
“真的没事?”我追问。
“嗯.”
我对着电话说:“她不舒服。”
“不不不,她在生我的气,你让她听电话好不好。”电话那边在哀求,声音急促且不安。
我回头看着苏染。
小声说:“你还是改天再打吧。”
苏染却出人意料地走过来,一把将电话夺在手中。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电话在她耳边停留了大概两分钟,那两分钟的时间里,她的脸从灰白从极度苍白,突然求饶似对着电话说:“求你了,求你了,不要再打我的电话了好吗?我们认识多久了,十年!是十年啊!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月,是整整十年,是我从二十到三十最最年轻美丽的一段!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就像十年前一样。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说完“啪”地将电话用力一摔,疯狂地撕扯下电话线。捂着脸跑进房间,重重将门关上。
我煮好了粥,给她端过去。
她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把粥喝了吧。”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前。
“不喝。”
“你胃不好,不吃东西会疼。”
“疼吧,疼吧,疼死了最好。”
“我要上学,没空陪你去医院挂水。”我说。
她看着我:“知道了。冰箱没酒了,你去买两瓶回来吧。我不想出门,怕见到熟人。我包里有钱,你自己拿吧,两百应该够了。”
“你到底怎么了?”我说,“你的样子,我不放心。”
“不要问了。”她拉过被子蒙到头上。
“是你男朋友?”
“不是!”
“你一直在等他?”我说,“所以你至今单身。”
“你好烦啊,”她很烦躁,“你能不能不要像你妈那样婆婆妈妈的。”
“他有老婆孩子,而你是第三者。”
“你胡说!我不是第三者。”她猛地揭开被子,“他老婆才是第三者,她才是第三者。”
我惊讶地抬看着她,我根本没想到她会和我说这些,虽然这些年我一直有意无意地想从她那里打听一些她不结婚的理由,但是,从没想到她会自己坦白。
可是……
“我十九岁的时候认识了他。”苏染说,“那时候我大二,他是我老师。在你来之前,我自杀过两次,每一次都是痛苦地收场。我很爱他,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他,米娜还不能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爱,等你长大了,也许你就会懂了。”
“我懂。”我说。
“你不懂!”她大声的叫喊:“米娜,你才这么点,你懂什么叫爱?你不懂!”
我倔强地看着她。听她说:“他就像是我的全世界,我的日月星辰,我唯一的颜色,总之我的心里眼里脑海里只有他一个。”
“我真的懂!”我小声地说。
苏染并没有听见,她继续说:“他胆小懦弱自私,我至今都明白我为什么会爱上他,毫无保留,一发不可收拾地爱,有时候连我都会为自己感到羞耻,因为爱变的卑微。”
我递了张面纸给她,她说:“那个女人是他导师的女儿,长的丑不说,性格也不好;但是她父母有钱,所以她能趾高气昂地跟他说:只要你愿意跟我结婚,我父亲就会把你送去国外X大学深造。米娜米娜,能说这样话的女人,能有多高的素质?”
“也许……”
她并不听说说话,接着说:“就这样,她成功地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了。真的荒唐啊!直到结婚头天,他才告诉我。我简直要疯了,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我当时有多伤心,有多愤怒,有多绝望,我打他骂他责问他……他任由我打骂不发一言。你来的那天,是我第二次自杀的三天后;第一次我开了煤气,我穿的整整齐齐的,是他第一次见我时穿的那件粉红T衅,我晕了过去却没有死,因为煤气瓶里的煤气少的不足以致命,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在之前检查好,我狠狠地抽自己,整张脸都麻木了;第二次我喝了三瓶白酒,喝到胃出血,喝到昏厥,我以为这次我死定了,可是又被救活了。我当从医院醒来,发觉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绝望了,我拔下输液器和检测器,冲到窗口,你知道吗,他们竟然让我住在一楼,我真的绝望了,想死都死不了,我该怎么办?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我坚持要出院,后来你就来了。我看见你,那时候你才那么点,小小的瘦瘦的站在我床前,你妈跟你爸离婚了,把你丢在我这里,你比我还要可怜。那一刻起,我决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