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摇曳的罂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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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情牵1

“妈没事儿的,您先吃,您吃完了,我再去吃。”

母亲摇头,摆手。

“您不吃了?”

再次点头。

这一次,建安也是点头:“妈,您吃这么少,还得请医生开点健胃的药,不吃饭,怎么恢复啊!”

母亲依然摆手。建安明白了,那意思是让他吃饭:“妈,您是让我吃饭?”他说着,做出吃饭的动作,母亲欣慰地点点头,那脸上荡漾着慈祥的笑。他向母亲点点头:“好,我一会儿就去吃。”

三姐笑着说:“妈就是疼你啊!你快去吧,不然妈会一直催的。”三姐说着接过建安手里端着的碗,喂妈妈吃饭。

建安不好意思地笑道:“妈是嫌我手笨,喂的不好罢了。”

俗话说“男人吃饭,狼吞虎咽。”建安很快填饱了肚皮,再次来到母亲床前,笑着,看母亲小口、小口地喝粥。史岚又打来电话,建安站起来,按了接听,到走廊里讲话:“岚,我还在医院。母亲恢复得还可以,再等几天,我可能就回校了。”

“嗯,待问阿姨好!愿阿姨早日康复。安,我想你了……”

“岚,哥挂了,谢谢!哥也想你。”尽管以前建安也要史岚叫过哥哥,但自从史岚母亲给他谈话之后,他每一次给史岚通话,总是强调自己是哥哥这一概念。

挂了电话,回到病房:“三姐,今天查房,我们问问医生,看有没有特殊的治疗方法,让妈恢复的快点儿。醒过来都这么多天了……”

“是啊,这么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是说,要是稳定了,咱还不如取点儿药,回家治疗,那样照顾起来方便,也省下许多开销。”三姐说着,拉了母亲的手:“妈,问问医生,可以的话,咱拿了药回家治疗,好吗?”母亲高兴地点点头,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是说:“好、好……”

八点刚过,医生就开始查房了。接着是重点会诊。建安向医生表达了想让妈妈出院的意思。主治医师说:“也可以拿点儿药,回去以后还要继续用药,再就是多锻炼,每天做按摩康复治疗。病人恢复需要有耐心,一定要坚持锻炼性恢复。”

建安回到病房,高兴地依偎着母亲肩膀说:“妈,我刚问了医生,我们可以出院了,终于要回家了。”

三姐也非常高兴:“妈,一会儿叫建安去办出院手续,我收拾东西,咱下午就回到家了。”

母亲的眼睛亮亮的,笑着点头。那意思,也许是:真想家啊!

建安母亲出了医院,回家后,大姐、二姐都来看望了。父亲擒着旱烟袋,坐在母亲床边,闷了半晌,旱烟抽了好几锅儿。最终他一改从前不管家事的脾气,把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叫到另一间屋子,脸色沉闷地说:“我看了,你妈这病也不是三天五天能够好得了的。安仔是儿子,但还正在读书。妈妈这一住院,他也耽误了不少功课,现在妈妈出院了,他也该到学校去了。今后照顾妈妈的事儿,我想当着你们姐弟的面说说。老大、老二家里都忙,老三虽然还没结婚,但老大、老二心里应该明白,人家婆家早就催结婚了,你妈我们是想等安仔今年毕了业,就办了老三的事儿。所以,照顾妈妈事儿就不能全落在老三身上。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这样我就想着你们三个还得轮流照顾,我呢,没事儿的时候,就天天守着,你们谁有个事儿了,我好做个帮手。眼时下,就先这样定了。你们商量一下,拿个主意,看是咋个轮法儿。”

听了父亲的话,建安心里感到万分惭愧:自己已经是二十大几的人了,没有给家里创造任何财富。学业未就,还要向家里伸手要钱,更让他不安的是,毕业之后的工作依然是个未知数,母亲的病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康复。一家人都在为治疗母亲的病出力,而他只有站起来走人,去读那所谓大学。大学,全家人都把读大学,看成是光耀门庭的大事。唉,天知道,读了,毕业了,又能有多少前途?

这样想着,建安的面颊蒙上了一层尴尬,惭愧的云霓:“说起来,我都不好意思,咱们家里为了我的读书,父母,三个姐姐,你们为了我的学业,没少吃苦受累。现在我已经二十几岁了,母亲这样躺在床上,我却帮不上一点忙。想起来,都觉得羞愧。”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你不是在上学吗,再说了,你能够上大学,村里人谁不是另眼相看的,你就是咱家的希望啊!什么也别说了,好好的完成学业,就是妈妈和我们三姐妹的心愿。侍奉父母是晚辈应尽的义务,我就在忙,也要抽空过来……”大姐也许是想起她小学毕业就回家帮父母料理家务,感到遗憾,一时心里委屈,眼里溢满了泪花,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

“大姐说的对,再忙,我们也要照顾好母亲。怎么着都行,只要说个时候,我随时就来。”二姐附和着大姐的话,表了态。

“没事的,两个姐姐要是忙的话,我可以多在家里照顾妈妈的。”建英觉得与两个姐姐相比,他是最清闲的一个,也不好攀比,让姐姐轮流来侍奉妈妈,好像自己很刻薄似的。

“话不能这么说,你妈的病不知道多时才能好,要我说三个女儿一样,一人十天,谁有事儿了,你们自己在商量着办。”父亲肯定地说着,像一位老道的主事人,似有不容商量的架势。

建安在心里禁不住钦佩道:父亲平时从来不多说话,也不管家里的任何事情,如今妈妈病了,父亲的才华却显示出来了。他不由感叹:父亲,您辛苦了!

他们谁也没有再多说话,就按照父亲的意见:建安尽快到学校复课。照顾母亲,三个女儿每人一轮十天。按照老大、老二、老三的顺序。谁有事儿了,自己商量调整。

父亲前面走,带着四个儿女,来到老伴儿病床前,把商量好的结果给老伴儿一一说了。建安母亲微微地笑了,点点头,张了张嘴,是在说:好、好……眼里却有泪珠缓缓滑落。滑落。

建安父亲心痛地说:“你别难过,只要活着就好,我让安仔尽快回学校去,等你儿子毕业了,你就等着享福吧……”真是之妻莫如夫啊!他几句话就说到妻子心坎儿上了。说得老伴儿容颜焕发,笑逐颜开。

建安母亲出院了,一场车祸使她原本病弱的身体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愿望不能表达。瘫痪,失声。但她头脑依然清醒,耳朵仍然灵聪。这使她的精神更加难以忍受病痛的煎熬。但她却心存希望,希望看到自己一生心血养大的儿子,看到她的三个女儿,看到她并不怎么爱他,却与他生儿育女,相伴走过风风雨雨的那人。那人,她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一开始是叫“哎”,后来改叫“老伴儿”,偶尔也会嗔怒地叫他“死鬼”;那人,做事唯唯诺诺,从不大声言语,却像老黄牛一样干活儿,从土地里刨出一家人的吃喝;那人,是实踏踏的实心眼,村里人都叫他“小蔫儿”,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小蔫儿”就换成了“老蔫儿”,但偶尔他也会对好看的媳妇说:“你这支鲜艳的花儿插在俺这牛粪上了,俺就得护好了”;那人,说话总是给人腼腆的感觉,他却挺起男人的根基,给了她四个好儿女;那人,从来不问家里还剩几斤米,几两油,老伴儿病了,瘫了,他却撑起父辈的担子,端起长辈的尊严,把生活安排得那么符合她的心意。

建安母亲瘫痪在病榻上之后,重新认识了和自己一起走过风雨的老伴儿。她在心里暗暗感谢上苍:幸亏上天保佑我活着,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转念又想到自己这样瘫在床上,让儿女们伺候,倒不如死了的干净。这样想着,泪水禁不住就流了出来。

建安要回学校了,收拾完了行李,来与母亲告别。见母亲泪水涟涟,在那儿伤心。顿时感到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妈,您,您怎么了?那不舒服?”母亲摇摇头,泪水却是如泉一般涌出。她伸出左手,拉住建安的手,流泪。流泪。流泪是她情不自禁,也是她的表达方式。

“妈,您不舍得让孩儿去学校?”

摇头。

“妈,您别难过,我很快就毕业了。毕业以后,我回来在咱县里工作,会常回家看您的。您好好的,在家等我回来……”建安的眼泪哗然而至,他的眼睛就闪烁霓虹,那泪水亮晶晶的,就在眼眶里打转。母亲忽然止住了泪水,轻轻拍拍建安的手臂,点点头,脸上漾起笑纹,撮起嘴巴,复又张开……那是在说:去吧。妈等你。

建安握住母亲瘦弱手,久久地,久久地握着,他真的不忍心就这样,放下母亲的手,让慈母在病中思念远行的儿子。就这样母子两人握着手,过来了好一会儿,母亲使劲抽出自己的手臂,推着儿子,往屋外推。建安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妈,我很快就回来了,您放心,孩儿会照顾自己了。您要好好治病……”

建安告别了母亲和家人,回学校去。父亲一声不响地送他到门外:“安仔,你也长大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毕了业,咱家就有指望了,你在外面不但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学会做事……”

建安明白,父亲所说的做事,就是“为人处世”的总称:“爹,您放心,儿子记下了。妈这一病,辛苦您了,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建安记事儿起,还没有这样给老爹说过话。当他向凝神望着自己的父亲说出这样牵挂的话语时,眼睛不由得湿润了。他看见父亲慢慢向他摆手,默默地转身回屋时,他禁不住喊:“爹,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