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安,你啥时候当上哥了?俺咋不知道呢?”
“本来就是……”
“哎,车来了。”史岚打断了建安的话,两人朝公交车走去。这也是史岚的良苦用心,他们相识三年多来一起出去郊游,史岚都是特意乘坐公交车,以示自己的消费层次和观念与建安接近。
尽管不是休息日,公交上的座位也是那样的紧俏。这是一个中途站点,他们上车时,不但座无虚席,就是车的走道里,也是站满了乘客。这些年城市都为六十岁以上老人办理了优待证,他们坐公交不用买票。而这样年龄段的人,在城市,又具有相当的数量。不用花钱可以乘车,这就为他们的活动空间开辟了格外广阔的天地。他们这个年龄段,不用上班,绝大多数有退休金,生活过得无忧无虑,有事没事儿,就出门玩玩逛逛。因此,热线上的公交,任何时候都是超负荷运载。
史岚和建安上车后,随着车子开动的惯性,史岚在左摇右摆中,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司机却一下急刹车,惯性俯冲,史岚手没抓牢,整个身子向前跌去,建安顺势挡了一下,伸手扶住史岚。小声嘀咕道:“好猛啊……”
车内恢复了平稳,史岚默默地依着建安,也站得稳了一些。建安低头看看,见史岚白皙透红的面颊,有细密的汗珠晶莹,散发着一种幽香味儿。建安心里暗自叹道:这都是为了我啊!不然,她怎会挤在公交车上呢?
建安的思维陷入了一个循环怪圈,史岚越是善解人意,在生活细节上向他靠近,他愈发愧疚,认为只有与史岚分手,让其另寻所谓门当户对的婚姻,才是他最明智,最能为史岚创造幸福的唯一途径。他低头,凝视史岚,心中翻卷着一个奇怪的念头:不该让史岚跟着自己遭这份儿罪,今天我该不该和她一起出来,是不是给她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史岚双手抱着建安的胳膊,身子稍稍依偎着建安的身体,借以稳定自己站立的姿势,脸朝车窗,看着公交行进中,道路两边,排比到眼前的风景。虽然车上人多,没有她坐下来享受这一美丽过程的位子,但她洋溢着青春,浸出了香汗的脸上,依然氤氲了幸福的滋味。
车子驶入西泠景区,道路两边的丛林遮蔽了公路。那公路蜿蜒于林中,正如在葱茂的林地开凿的通途。在车子行驶中,树木花草,高高矮矮,姹紫嫣红,一株一簇,无论是绿意葱茏,还是迎风绽放,清新空气,悦人眼眸。真可谓:树木花草解人意,一枝一叶总关情!但他们没有赏花的心情:建安是内心充满矛盾,默默地想着心事。史岚是一心要来看雷峰塔,雷峰塔的故事在她脑海里纠结,使她没有心情玩赏路边景色。史岚做事目的性很强,她不愿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花花草草,灌木丛生的路上。下了车,她就柔声向建安道:“安,咱先看雷峰塔好吗?”
雷峰塔是新建的,原来“永镇白娘子的雷峰塔”,已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倒塌,鲁迅还为此它的倒塌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史岚是在看电视新闻时,知道新的雷峰塔建成了。她一直想和建安一起来看这新建的雷峰塔,但建安一直“忙”,她惋惜:新雷峰塔建成了,我们得去看看,否则,毕业之后,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看呢。”
其实,建安也知道这则消息,只是他最近的心思太乱,以致没有心情与史岚约会。对于史岚,他总是在心里劝慰自己:“相见不如想念”。相见使他时而热血喷涌,时而尴尬无奈,时而心凉如冰。史岚也曾劝慰:安,有心事就说出来,不要总是放在心里……
万千心事,能与谁人说?
新雷峰塔,是在原雷峰塔地址上建造的。新雷峰塔五面八层依山临湖,蔚然,壮观。
史岚和建安牵着手,参观了新落成的雷峰塔。她感慨道:“又是一座新的雷峰塔啊!但愿那旧塔的倒掉,就救赎了白娘子的‘命运’,这新雷峰塔只是一座承载了历史重量的纯粹意义上的观赏塔,再也不是什么‘永镇塔’。”
建安似乎听出了史岚话里的意思,接了史岚的话道:“据说在新塔奠基不久,当地就对雷峰塔遗址和地宫进行了发掘,出土了不少古文物。比如:吴越国纯银阿育王塔、鎏金龙莲底座佛像等精美文物珍品。可见这塔,原来真正‘永镇’的不是白娘子,而是那些古国贵族们的宝贝啊!”
史岚说的是爱情,是命运。建安说的是阶级,是社会。这是一个有着同一种闲愁,却没有同一种心声的旅途。
建安暗暗给自己加油:好好陪史岚走完这次短暂的旅行,给她尽可能多的欢乐。哪怕这欢乐多持续一小时,一分钟……但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没能做到使自己满意。
史岚终于问:“安,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很多事情,比如你母亲的病、比如工作,比如……但这些事情都不是愁苦和浮躁就能够解决的,淡然面对,总会有变法的,只要坚持信念,一切外部环境都慢慢改变,最终实现自己的理想。”
面对史岚纯真快乐,氤氲了无限憧憬的眼眸,建安决定暂时不向史岚说出自己的打算……回县城工作,取个农村姑娘过日子。他不愿在这样的快乐里,说那些令人心痛的事情,让一个好好的晴朗日子的喜悦,变成阴云密布的灰暗。
史岚和建安结伴乘上了从h城直达z市的火车。上车后找到座位:一个下铺,一个上铺。然后,安顿了行李,她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放到窗前的餐台上,拉了一下建安的胳膊,说:“安,先坐这儿吧……”建安“嗯”了一声,顺从地坐在史岚身边。这是史岚的座位……下铺。建安木木地坐着,不说话,心情很沉重。史岚给他说话,他基本上都是用“嗯”字回应,弄得史岚心生怨气,登了眼睛,怒视建安。末了,她轻声一字一顿地问:“你牙痛,还是舌头痛啊?”
“嗯……”建安似是而非地再次回答了一个“嗯”字。
史岚握起粉拳,向建安左肩打去,眼圈儿随即红了,泪珠儿晶莹地流了下来,漫过怒红的面颊,滑向闭着的唇……建安如梦醒来,激灵了一下,回眸凝视着史岚。见史岚泪流如注,惊诧地:“岚,怎么了?”说着,拉了史岚的手,眼底涌起一股温柔的潮,温情脉脉地说:“岚儿,究竟怎能么了?你别这样啊……”
建安这一柔情,史岚愈发的委屈,止不住泪水涟涟:“没事儿了,我,我就是……就是看你心事很重的样子,人家心里难受……”建安拥着史岚,轻轻地说:“我,我没事儿,岚儿,别那么敏感。你看,车上这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好了,乖……”他轻轻地拍拍史岚的肩膀,哄史岚道。
火车上人很多,多到“坐”无虚席。但都是“各自为政”,也许很少有人注意到史岚的眼泪,建安的沉默,以及他哄史岚时,那亲昵的称谓。
史岚止住了泪水。依着建安的臂膀,随着火车平稳前行的速度,思绪也随那车速和道轨的长度延伸:安,回到z市,我们就要奔走在不同的生存路上了,我知道,你为工作的事情不开心,虽然我的工作早已定了,且是梦想成真的那种。但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安,无论你回乡,还是留在z市,我都爱你,不管岁月的风霜怎样侵袭我们的生命,我都会坚持不变地爱你。愿我们共同努力,浇灌我们的爱情之树。史岚情不自禁道:“安,我爱你,这不会变,你明白吗?”
建安拥着史岚的腰身,轻声说:“嗯,明白。谢谢你小妹,哥记住了。”建安的声音小到了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清。但史岚还是体会到了建安的话语。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
“只是记住还远远不够,你还要娶我哦!”
史岚则了身子,依偎在建安肩上,虽然是轻声慢语,但那声音却在建安的耳畔缭绕。这样的话要是在半年前,也许他会激动得心跳加速,抱住史岚狂吻,吻她红润性感的唇。然后,然后是信誓旦旦地表白,表白爱情的坚贞,再以海可枯,石可烂,爱人之心永不变,来回报爱人的真情。但今天,他却只是愧疚。愧疚自己有太多的无奈和不可。他不能违背一个母亲的嘱托,他知道自己不能给予史岚富裕和幸福,他不可以娶史岚,却又不忍心否了这样一颗透明澄澈的心;他深深地爱着她,却又无可奈何地隐忍自己的真感觉,挣扎在矛盾的泥潭,麻木到傻子一般,对爱人的纯情视而不见。他只是淡然地说:“谢谢小妹!哥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才遇到妹妹。”
建安泪眼盈盈,为那酸涩刺痛的心伤而感动。但他又不能够说出自己真实的思想,他必须计划着怎样跟史岚说“分手”。
建安和史岚乘上这趟列车的第二天早上到了z市。下车之后,匆匆忙忙地出了站口,他们找一僻静地儿,放下行李,两个人暂时休憩在一个角落,说悄悄话。建安处在矛盾之中,不知道怎样与史岚告别。更拿不定主意给史岚说不说分手的事情:“岚,我们离开生活了四年的学校,就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了。在求生存的路上,也许我们都将付出各自不同的代价。可是,岚,你记住,无论发生怎样的变化,你生活好,工作好,都将是我最大的心愿。明白吗?”建安拉了史岚的手,眼底蓄满了复杂的情感,似乎有泪光在眼眶里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