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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娑定城(2)

不知怎的,这红衣高髻的身形一出现在面前,他一肚子的火气却像是被水浇熄,滋滋冒出青烟。那感觉就像一身力气使不出。真没道理。他有些恼怒地将水瓢扔进桶里,道:“不在这里,我该在哪里?马车里吗?”

“你醒来没看到金戈乌刃吗?”

央落雪“哧”地一声,冷冷道:“好笑,你的侍女,倒问起我来了。”

他的面色很是难看。百里无双怔了一下之后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大概一时金戈乌刃走开时他醒来,以为她把他丢在马车上不管。这个人本来就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眼下自然要发一顿脾气。

门口传来一阵药气,两个丫环抬了一小盆汤药过来,正要倒进热水里,央落雪瞥了一眼百里无双,“让她来。”

果然,发作了。而且不再是嘴上刻薄,他直接指使娑定城的大小姐做下人的活。

但是奇怪的,这一次没有以前那种胸闷的感觉。她知道他的脾气,知道他要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恼怒。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当他做出来的时候,就不觉得什么了。原来所有的尖酸刻薄,只是因为格外敏感,所以格外嚣张。

——名满天下的央神医央落雪,这个时候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百里无双挽起袖子,弯下身去提起桶,将药汤倒进去。

他没有去看她的脸,只看到药汤如墨汁一样化开在热水里,一朵一朵惊开墨色的花。还有她握住盆边的手指。她的手指和她的身形一样,远比一般女子修长。这是握剑的手,铸剑的手。从这双手里出来的剑,名字高高地挂在神兵榜上。

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愤怒吗委屈吗气愤吗?眉心的红芒是否血一样浓烈起来?要折辱她就是他的目的啊,可是想象出她冰雪般的面庞涌起屈辱的情绪,竟像是只爪子轻轻抓挠他的心,每一个毛孔都暴躁起来。

他猛然在水里翻了个身,水花溅出来,闷声道:“你出去。”

百里无双带上门出去。

央落雪将整个身体全泡进水里。水里充满药的气味,这是他最熟悉最熟悉的味道。每每闻到这样的味道,他的心都会平静下来。

可是这次,心里莫名焦躁。就像拳头挥出去的最后一刻生生地把所有劲力收回来一样,力道全反弹到自己身上。

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闷,说不出来的沮丧。

不是发现自己无法治好唐从容时挫败的沮丧。

也不是发现小研的绝症时无力的沮丧。

这沮丧像一只坏脾气的猫住在胸膛里四处抓挠,真让人烦躁。

他沮丧地将自己埋得更深,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这个容易混乱又莫名其妙的央落雪真是糟糕透了,根本不是平常的自己。

百里无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少年坐在亭子里,遥遥向她一笑。这一笑星空仿佛都亮了起来。

百里无双过去坐下。

“姐姐真是有办法,连央落雪也能请到。”少年斟了一杯茶给她,“只是这位神医看起来跟传闻中一样难侍候啊。”

“请他的确不容易。”百里无双道,“他是药王谷大弟子,城中要以贵宾之礼款待,既然你在家,就由你来主持。”

少年笑,“这么个烫手山芋想丢给我?我不要。我约了朋友到洛阳等牡丹开,明天就要出门了。”

百里无双的眉头微微拢了拢,“无忧,你是娑定城少主,城里的事,难道你就这样一直不闻不问?”

“错了,姐姐。”百里无忧笑道,“娑定城真正的主人是你哦。”他的面庞如同水晶一样美丽,眼睛温润如同晨星。娑定城少主百里无忧有着著名的美貌和巧手,他的手可以做出世上最精巧的首饰,也可以给美人画最娟秀的蛾眉,只是,不铸剑,不理正务。从十六岁起,百里无忧就再也没有进过北凌楼。

“总之,一切有姐姐就可以了。”说着,他站起来,用下巴点了点那边门口,“央落雪出来了。”说罢,转身从亭角隐出去。

央落雪从房内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身上有股极清淡的药味。

百里无双走过来,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客房,跟我来。”

央落雪淡淡道:“马车。”

百里无双微微一愣。

央落雪转过身来,淡淡眸子望向她,眼睫如一条墨线,“回药王谷,只要马车就够了。”

“你忘了你答应过替我师父诊病吗?”百里无双眉头微皱,“央神医,你要食言?”

“是。”央落雪答得安静又干脆,“我高兴。”说着他便往前走,不再理会她。她看着他的背影,高声道:“央落雪!”

央落雪的脚步没有停,她领教过他的任性,知道这样一个人真的决定做什么没有任何道义信条可以束缚他。好容易将他请来,一路诸般忍受,到了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百里无双凌空掠过来,落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眉毛挑起,眼睛里有一丝怒气,“你到底想怎样?”

“我到底要怎样?”她看上去倒比他还要理直气壮,央落雪咬了咬牙,再也维持不住面上淡然的表情了,“进城就被扔在一边,你还问我到底要怎样?!是你求我来,不是我求着你要来!娑定城死人了吗?起火了吗?塌房子了吗?百里无双,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待我?你说!”

这个男人的舌头比市井妇人还要毒!百里无双恼极,“早知道我应该直接拖你下马车!何必顾虑你有病在身需要休息?我怎么会请你这样一个根本不顾病人死活的大夫来救人?是我瞎了眼!”

大概有生以来,两个人都没有过这样脸红脖子粗的时刻。

从少年起就成为当家人,从小就站在家门的顶端,早已习惯了所有人都在面前俯首贴耳,和所有人的沟通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吩咐”。早忘了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与心意,也忘记了怎样从三言两语里猜出对方的心思——因为从来只有别人猜他们心思的分啊。

“糟糕,吵起来了。”隔着半个院子,在一扇窗户下伴雪有些担心地道,“少主要不要出去看看?”

“为什么要出去?”黑暗里百里无忧的肌肤闪着玉一样的光泽,他悠然地看着院中的两人,“你见过大小姐跟人吵架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