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各自有事,两人互相点点头,四目相交间,彼此会意。央落雪扬起马鞭抽在马臀上,那马撒蹄奔出去,百里无双也已回头往城内去。
这只是临别的小小事故,央落雪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种事完全不必为百里无双担忧。但是三天后的黄昏,央落雪和弟子在客栈吃晚饭时,忽然听得有人道:“那重离剑真是了不得,你看在神兵榜上要排第几?”
这间客栈颇大,有几桌看得出是江湖中人,这一桌正交换观摩彼此刚从娑定城买来的兵器,“重离剑”三个字让央落雪耳尖一动。
“除了之前留下来的两柄古剑,第三把交椅恐怕要交给重离剑来坐了。”
另一个却道,“能把剑神伤着的剑,我看那两柄剑未必是重离剑的对手哩。要知道百里无双的无形剑气可是天下无敌的啊。我要是得到这把剑,嘿嘿……”
央落雪心里一惊。弟子乖觉,见他脸色一变,忙去打听。原来就在他们离开的那天,百里无双被一名丫环用重离剑刺伤。
那丫环必定是乌刃。但乌刃的武功怎么可能伤得了百里无双?仅仅是一把剑而已,难道能令人增长功力?
央落雪忍不住站了起来。
弟子道:“据说没有伤到要害,百里大小姐当场便把剑夺了回来。大师兄,近日禁苑隐隐震动,杜师叔很担心,着急盼你回去。”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央落雪道,“我只是累了,要上楼去休息。”
她的身体跟常人不同,伤口很快就会好起来,他不用担心。
是的,不用担心。
何况她还有那样玄妙的剑气,一双手可以敌住当年的问武院身刃状元展元,怎么会真的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顶多有些小小擦伤,江湖中一点小事常常会被传说得天样大,并不可信。
是的,其实她没事。
即便有事,娑定城是她的家,是她的地盘,是她的天下,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然而到了半夜,他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月光穿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有点发白。
他敲开弟子的门,“你先回谷,告诉杜师叔,我随后就到。”说罢,他找到马,推开客栈的门,向来路疾驰回去。
冷月无声照着他,他知道自己完全不必要去,但,他忍不住要去。
去看看她怎么样。
这个念头是这样强烈,像有一棵树,在他的胸膛里呼啸着长出枝桠,挡也挡不住——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住在城内的时候,百里无双告诉过他有一条近路可以直接进入娑定城的内城,入口隐蔽在两座陡悄的两壁间,大小只容得下一辆马车,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进去之间便看得到百里无忧的虫二院。
当他看到娑定城大片铁灰色屋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快马跑了一天两夜,终于支持不住,马倒了下去。
他飞身上月光向最高的一座楼掠去。
那是北凌楼。
北凌楼旁边,就是百里无双的屋子。
夜很深,也许子时,也许午时,四周寂寂,他踏着屋脊飞掠而过,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过,风吹起他的衣袖,像鸟的双翅。
有守卫弟子被他惊动,但旋即认出他的身份,重新回到暗处。
百里无双的屋子浸在夜色里,他在她的庭院里落下,脚下一步也没有停,直接往她的屋子里去,“吱呀”一声,推开门。
床上的人听到动静,半坐起来,“谁?”低低的声音里带着警觉。
这有些低哑的、不像任何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听得耳朵里,落在心上,一路来的疲劳汪洋似地涌上来,只有力气吐出一个字:“我。”
“央落雪?!”
百里无双吃了一惊,迅速点上了灯,柔和的光芒充盈整间屋子,照亮她的脸。这张脸在灯下格下清丽柔和,他的心中忽然一阵温暖,走到她身边,“伤到哪里了?”
“只是手臂,不碍事。”百里无双怔怔地瞧着他疲惫的脸,“你听到这个消息来的?”
“嗯。”他察看她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得很好,脸上也没有失血的痕迹,他探她的脉门,却诧异地发现,她原本有两道心跳,此刻其中一道明显弱下去,跳动微乎其微。
而她眉心的红芒也淡下去,还不如她此时面上的红晕。她看着他,眼里有一种他从来没有看过的神情,眸子像是化成了水,像是要淌到他指上来。
这样的春夜啊,他跟她手腕肌肤相触的指尖一阵阵说不出的酥麻,手底下的这块肌肤已不单单是脉搏的所在,而是女孩子玉洁冰清的手腕。少年心中起了一阵奇异的燥动,嗓子里忽然有些干渴。
灯光仿佛也懂得人的心情,它变得温柔起来。少年的手收拢,指尖从脉门上滑开,掌心肌肤慢慢贴上来,包裹住她的整只手腕。指尖动了动,却触到一样硬物,他愣了愣,只见隔了一张薄被,露出一把剑柄。那乌黑的色泽,隐隐光华流转。重离。
“你把它放在床上干什么?”
“它煞气太重,定力浅的人容易受它影响,我得把它带在身边。”
乌刃只是跟金戈像往常一样比试,重离剑却牵引乌刃使出杀招,在百里无双去夺剑的时候,乌刃居然反抗……这把剑,很让百里无双担心。
“我听说有人喜欢抱着枕头睡,有人喜欢抱着猫狗睡,还没听过有人抱着剑睡。”央落雪看着她,那神情带着几分抱怨又带着几分宠溺,自己却不自知,道,“你既然无事,我得走了。”
“现在?”他看上去这样疲惫,可以想象他是怎么赶过来的,马上又要那样赶往药王谷吗?百里无双的心里涌起奇异的滋味,有点心疼,眼角又莫名其妙有点酸热,她吸了一口气,自己往床里挪了挪,掀开半张被子,“歇一会儿,天亮再走。”
她的举动叫央落雪的脸上红了红,“你……不是叫我睡这里吧?”
“有从这里到扶柳轩的工夫,你都可以睡着了。我知道药王谷中有大事,你本来一刻也不想耽搁,可——”说到这里她一顿,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要停一停才说得下去,“可既然已经为我耽搁了,就再耽搁半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