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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药王谷(4)

“不是……”央落雪看着她,眸光悠长又轻柔,“我在想,我们要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俩的地方,才有清静吧?”

“可是,你不能离开药王谷太久,我也不能离开娑定城太久。能像这样清闲几日已经不错。”

这是事实,所以可以在一起的日子,要格外珍惜。

喝完茶,央落雪又陪着她逛了一阵。衣裳、首饰、脂粉、小玩意……她好像没有一样想要的。不错,她最喜欢的是剑。可她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难道还需要到别的地方买兵器?央落雪拢着眉头走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将她拉进一间珠宝行。

店铺里各式金银玉器琳琅满目,他挑了一支玉簪,两人对首饰等物都是外行,但这支簪通体水莹莹,簪头却有一点血红,如晕如染,浑然天成,显然不是俗物。

老板原本不肯收钱,央落雪笑道:“白拿的东西,我怎么送人?”

老板方知其意。央落雪扔下银子,将簪子插进百里无双的发髻里,再将原来那根乌木簪抽出来。

只可惜纵然他抽得很小心,还是把她的发髻弄乱了。大半的头发散开来,他又闻到了那清雾一样的香气。

百里无双“唉”了一声,忙去挽头发。央落雪拉住她的手,索性将她的另一半头发也打散,“就这样。”头发放下来的百里无双有股说不出的俏丽宛转,看着她,他觉得有双手轻轻地在心尖上捻了一下,又一下。

一点点痒,一点点疼。

他的手从她的手腕滑到指尖,将她的整只手握在掌心。这是双铸剑的手,不像一般女孩子的柔若无骨,修长手指有惊人力量,掌心也有淡淡的茧。可是它躺在他的掌心里,就似一朵花。他怕握得重了,会伤到花瓣。轻了,又怕握不住。心里的情绪说不清,甜蜜又惆怅,他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揽住她的肩,将她拥到怀里来。

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扑到她面上来。些微的慌乱和甜蜜,她低声道:“这里这么多人……”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往上扬起来的语调,淡淡的轻悦嗓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神情。

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月光极好,花草的香气更加浓郁,百里无双问:“我的屋子在哪里?”

“这里。”

“这是你的屋子。”

央落雪走进去坐下,头靠着椅背,长发如水垂下来,“我的屋子就是你的屋子。”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弯起来,微微一笑,“放心,我比你大方。我起码还多为你准备了一张床,不会让你跟我挤一张。”

卧室里果然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那一夜睡得很安静。毕竟两个人连接赶了这些天的路,到了之后又没有休息。

第二天,百里无双跟央落雪去看展元。

展元在下医苑打杂。杜子新原本不肯,但见他再三肯请,也只好同意。央落雪和百里无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将一株株人参切片。

晒干了的人参极坚实,弟子们切起来很费力,但对他来说却像切菜一样简单。冲这一点,他就很受下医苑的弟子们欢迎。见到两人,展元惊喜地站了起来,让座。

央落雪坐下,问道:“我听说你还在学听脉?”

展元笑了笑,“有时医苑里忙,我胡乱听一下。”

央落雪知道他说得谦虚,他内息深厚,对脉息的了解可能胜过下医苑里任何一个新弟子。

小研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把绢扇,用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扇上的刺绣,脸上显出怡然的表情。她对两人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百里无双问:“这扇子好玩吗?”

她没有回答,脸上仍带着怡然的笑。忽然,道:“哥哥!这扇子上绣了三朵花,两个花苞,八片叶子!”展元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两下,轻声道:“是,小研说对了。”

央落雪过去搭了搭她的脉,已经明白:她听不见了。

现在,她只剩触觉。再过些日子,她会连这唯一的知觉都失去。

她在他面前一点点地腐朽,但作为“神医”,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长发从肩上滑下来,垂在颊边,遮住了他的面颊。百里无双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他整个人变得黯淡。

他们没有多作停留,她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让他承认“绝症”两个字给他更大的打击,她也没有说话,悄然握住他的手。

天气仍然很好,晴空万里,花香浮动,央落雪忽然道:“跟我来。”

他带她到了一所竹屋里。竹屋比别的屋子开阔,厅上两排长长的竹椅,不像是待客的地方,倒像是学堂。

“这是我师父的屋子。小时候,我就坐在这里。”他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坐下,身边空旷寂静,却又依稀看到那些少年的影子,他问,“你见过我师父,还记得他的样子么?”

“身形很高,眼睛很亮。”她回忆着十岁那年见过的中年男子,“声音很动听。”

“他是那种,看上去很平和,但遇事会很严厉的人。我没有父母,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层雾气,声音里也有一层雾气,他道,“我一直把他当神一样崇拜,立志要成为他那样伟大的医者。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因为那么多弟子里面,我的资质最出众。但他常常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我,我开始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对我说,‘你空有医术,没有医道,要成为名医不难,却成不了良医。’”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些被时光深埋的往事。这些事平时不愿提起,久而久之仿佛忘记,但是,你知道的,你自己知道的,它一直没有过去。

一直哽在那里。

梗在央落雪胸膛里的,把他变得偏激骄傲又敏感的,就是这句话。

“他死了,死的时候把药王的位置留给我。虽然他一直说我没有医道,但他不能无视我的医术。可我还不想坐那个位置,我想等能够治愈一切病症的时候,我才会坐上去,然后大声告诉他,不管医术还是医道,不管名医还是良医,那在我眼中什么都不算——我,是古往今来最优秀的大夫,没有任何疾病可以难住我——我一直想着有这样大声告诉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