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行南见他肌肤比十七八岁女孩子还要年轻漂亮,头发却白过八十老妪,微微一怔,但手下没停,将一株通体墨绿的草药掏出来给他。
“绿离披……”他没有见过实物,但这株草药与书上所说的特征完全相符,他吸了口气,“真的是绿离披。”
当晚莫氏夫妇被留了下来,央落雪待以宾客之礼。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请客。展元知道后,神情极激动,“莫行南?!不错,我赶到苗疆时八月十五不到,绿离披已经他摘提前一个月摘走了!”
央落雪这才知道他上次出门是为了绿离披。他细细观摩这株只在传说中见识过的灵药,“我听说,摘这东西非常凶险。”
“这么多年来,只有长青子和莫行南两个人得到。”展元一脸兴奋,“神医,它可以救你!”当初他曾经动念摘来给小研,可是他无法带小研上鱼蓝山,也不放心和小研分离。现在,这株草药就在眼前,“师父,吃了它吧!”
他叫他师父,央落雪眼睛里有一丝笑意,有细细眸光流转,“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当大弟子吗?”
展元摇头,但这不是重点,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刀剑都难毁其形的绿离披炼化,让他喝下去啊!
“除了你能将医术和武学融合贯通的本事外,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央落雪却不急,仿佛很有聊天的兴致,“很多年前,我的师父说我空有医术,不懂医道。我确实不懂,因为我从来没有站在病人的位置去想过。我不了解一个生了病的人,是多么希望可以有人把他的病治好。也不了解病人身边的人,对大夫抱了多大的希翼。现在我明白了,所谓医道,就是救人。减少这人世间的‘失去’,让父亲不要失去孩子,子女不要失去父母,用我们能够尽到的一点力量,去掉病灶,让病人重焕生机。”
烛火温柔,照在央落雪脸上迷离如梦。展元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也从来没有听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展元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的央落雪,高傲皎洁,不容人接近,他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但一抬眼,一扬眉,无不充满少年春风得意才有的意气飞扬。
那个时候的央落雪,是高高在上光华灿烂的天上之人。
是他和小研,把这样一个天人从云端拖了下来,让他经历病痛和死亡的危胁,让他跌进尘埃里。
“莫行南和他的妻子,都中了剧毒。而且,就在不久前,他们分别来求我,让我救对方。”央落雪靠在椅上坐下去,一缕白发拈在指间,他习惯性地绕在指上,烛光对他来说已经可有可无,看到的只有一片朦朦光晕,“一枝绿离披,给我的话,只不过延我几年性命,给他们,却能救活两个人。”他轻轻地笑了笑,薄薄的嘴角勾起来,“不,不止两个人,他们会很幸福地生活下去,会有自己的孩子,那就是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能救很多人呵。”
展元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脸色一片灰白,“你、你打算……”
“我打算救他们。”央落雪说,“与其救半条命,不如救两条命。”说着,他取出绿离披,起身往药房去。展元喉头哽咽,一把拉住他,“可是你——”
“我是大夫,我的职责是救人。”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一朵兰花静静开放,灯光下的竹屋仿佛沾染到芬芳,时空轮转,展元仿佛回到了与百里无双那一战,他力竭倒下,醒来看到身边一角白衣蓝袍,皎洁如月边白云,容貌宛如少女的年轻男子抱着小研,对他说:“我是央落雪,带我去看她的药。”
“央落雪?”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因为他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着所有病人的神癨。\n
而那时的央落雪,也真的高贵骄傲如同神癨呢。就像他现在看到的这张脸一样,微微发着光。\n
他永远是天上之人。
药熬好了,莫行南和妻子分别喝下去。
命运就此改变。
他们永远不会失去彼此。
两人望向央落雪,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心中的感激。
“多生几个孩子吧。”白发的少年神医微笑着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一次救了不少人。”
莫夫人的脸微微发红,莫行南揽着她的肩扬眉一笑。
丈夫英勇,妻子娇俏,端得一对璧人。
“会很幸福吧。”望着他们出谷的背影,他轻轻地说。
展元跟在他身后,默默替他加上一件外衣。起风了。
“要幸福吧。”他转身往回走,“因为这世上能够得到幸福的人不多……咳咳……”他咳嗽起来,谷中明媚的气候也不能阻止秋寒对他的侵袭。
这个秋天特别冷,事情仿佛也特别多。
天气渐渐凉下来,这天,禁苑忽然震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禁苑从来只有在春天有动静。
更不正常的是,央落雪和展元进入里面念诵了几遍咒语仙人仍然不能平静,仙人抚着额头,来回走动,“他来了,他来了,我知道,我知道……”
咒语安抚不了仙人,禁苑的震动得不到控制。偏偏这时唐从容来了,他见到央落雪的样子大吃一惊,央落雪无暇招呼他,匆匆又回禁苑去。咒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忽然,仙人浑身一震。
央落雪和展元只看到,仙人白得几乎要融入白雪的眉眼在那一瞬之间虚化,顷刻透明,然后一阵微风从面前拂过,往甬道去。
“他”离开了禁苑?!
央落雪即刻追了出去。
仙人确实离开了禁苑,他的身体在药王谷入品的空气中显形。今天的入口非同寻常,横七竖八死伤一地,唐从容卧在泥地里,一把伞在虚空中打开,洒下淡淡光芒,笼住一个人。
仙人走向那个人,望着却是那把伞,痴痴地问:“是你吗?”
那伞似有性灵,轻轻点了两点。
他痴痴地伸出手。
伞自动收起,落到他冰雕一般的手里。
“我有多久没见你?”他痴痴地抱着伞,好像抱着他的情人,“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央落雪赶来的时候正看到这诡异情形以及这满地的狼籍,后来唐从容被救醒后他才知道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