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长了翅膀的小银蛇,它浮在空中,一直盯着他的左手。那模样就像一个饥饿的人看到了食物。
唐从容脑子里轰然一响,他想起来了,这东西,曾经古毒物记载上看到过,飞蛇银练,嗜吸毒血。
母蛇血在它眼中正是鲜美到极点的食物。
唐从容被它追得无法转身,忽然将伞面一张,银练撞在云罗障上,趁这一线之机,一枚花漫雨针射了出去。
针身冰冷,擦着银练翅膀掠过,银练竟通人性,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简简单单的食物,蓦然止住追击,静静地悬在半空,似是在寻找可趁之机。
光阴教一行八人,左护法那养银练的女子留下来对付唐从容,另外六人径直向药王谷掠去,唐昆沙双袖如蝶一般轻扬,在谷口留下一层淡红药粉,低低一笑,“你们难道看不见,还有我吗?”
六人都是使毒的大行家,一见这药粉,大吃一惊,纷纷后退,才知这轿夫不是一般人物。
阿若树低声向银练女道:“你看那把伞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银练女极惊异,“除了朱心竹,竟然还有东西能挡住银练。”
银练以毒血为生,从里到外都是剧毒,无论是人是物,只消碰到一下便要被腐蚀灼伤。
她用来装银练的竹筒是苗疆独有的朱心竹,却仍然困不住受到毒血诱惑的银练,银练破筒而出,全身血液都兴奋爆胀,正是毒力最强的时候,那把看似轻柔的伞被它一撞,居然丝毫无损。
而那边,区区一个轿夫,竟阻得了光阴教的六阴使。
据说药王谷只以医术闻名,没想名竟有这样厉害的人物。
中原武林,果然藏龙卧虎。
她掏出一支竹哨,放在嘴边一吹。
银练听到哨声,猛地俯冲下来,速度快极了,只余一道银光。云罗障一动,正好挡着它的去路,它竟像是早料到一样,倏忽之间从伞下钻了进去!
“从容——”唐昆沙发出一声惊呼,飞身掠过来,六阴使哪里肯放,蛊毒与药毒齐出,唐昆沙双眉一振,浑身上下,竟笼上了一层淡淡烟雾,一应毒物,触之即死,烟雾沾上了其中一人的手,那人惨叫连连,一只手竟像会隐形一般,从手指到手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阿若树大惊之下冲上去,一刀从肩头砍断那人臂膀,失声道:“天香!”
这一声让唐从容心头一震,手一偏,只听“吱”的一声,银练从伞上窜出,在空中翻滚不定,求救似的飞到女子身边。
它顶心中了一枚针,冰寒彻骨,针头一枚小小花骨头,精制非常。
“花漫雨针!”
银练女与阿若树震惊地对望一眼,他们竟遇上了中原绝顶的暗器与毒药。
“原来是唐门的高手。”阿若树道,“真是失敬了!”他右手一挥,六阴使齐集在他身边,隐隐呈花瓣形状,“火朔光阴!”
这四字一出口,七人脸上,同是罩上了一层惨红色。
唐从容看着“唐昆沙”,一字字叫出他的名字:“唐、且、芳!”
“有话待会再说。”唐且芳道,“花漫雨针有一招和天香合有的招术,你可知道?”
唐从容也知敌手厉害,不可分心,但是心中激荡,似悲似喜似恼似恨竟分不清,稳了稳心神,“可以试试。”
两人背心一靠。
唐从容指尖扣了二十支花漫雨针。
唐且芳的指尖有团红芒。
他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唐从容的左手,红芒在针尖上隐隐流转。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对准了那七人的“火朔光阴”阵。
雨仍在下,却没有一丝雨能落到他们身上。
两边的杀气都似绷紧了的弦,只等轻轻一碰,就要被触发。
大地仿佛在震动。
唐且芳闭上眼睛。
唐从容也闭上眼睛。
两人竟不再看对方。
脉息在彼此体内流动,花漫雨针的无形劲气与天香的毒力水乳交融。
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一招。
必杀的一招,必胜的一招。
“火朔光阴”阵杀气蓄积到顶点,七人脸上惨红如血,蓦地大喝一声,吐开劲气,霎时雨丝如针一般倒飞出去。
两人的嘴角同时露出一丝微笑。
互扣的手指松开,二十支裹着一团淡红烟雾的冰针出手。
花——漫——天——香——
就算七人躲得过这二十支毒针,也躲不过那八支染了天香毒的无形劲气。
八个人,八支无形劲气,刚刚好。
惨叫声响起,尖利而短促,天香毒气绝不是人力可以抵挡,他们会在这场秋雨里化成虚无。但是——唐且芳蓦然睁开眼——只有七声!
还有一个人!
这一惊魂魄都颤抖,一推唐从容,“快退——”
花漫天香的威力无可匹敌,却也有人无法避免的缺憾——互相交换的劲气与内息无法立刻恢复,因此在施招之后的一个瞬间,便是花漫天香的致命伤。
阿若树在最后一刻将银练女挡在了身后,她的眼中迸出一线寒芒,腰间一柄弯刀,迎面向唐且芳斩下!
那一瞬被无限地拉长,一年,一百年,一千年,那柄弯刀向唐且芳砍去——
他没有任何的力量,那一个瞬间,两人的身体里都是空白,唐且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唐从容仿佛在半空跌落了一千年。
可以看得到弯刀锋利的光芒,可以看得到唐且芳无奈地偏过头,看他最后一眼。
那一眼说不出悲喜,知道瞬间之后他的力量便会恢复,知道这柄刀杀了自己以后就杀不了他……唐且芳抬起头来,向那柄刀迎上去。
刀锋陷入血肉深一些,拨刀的时间长一些,他活命的机会,便大一些吧?
这样想,忽然微笑起来。
他闭上眼睛。
“不——”唐从容尖声叫出来,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尖利的声音,像要刺破耳膜,浑身骨骼像要在那一刻爆开来,那柄弯刀杀的不是唐且芳,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是他自己!
不要死——不要死——救他——救他——救他——不要让他死——
脑浆在头骨里沸腾,血液在筋脉里沸腾,一颗心受不住,已经在体内炸裂成一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