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股力量占据了她的身体,这张脸,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他想得太入神,不知有人靠近。一只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手指修长光洁,如有莹玉之光,十分美丽。
手的主人声音温婉:“你不是从来不信神佛吗?”
“泡完温泉了吗?”央落雪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递过去,“该吃药了。”
那只手把药瓶接过去,央落雪见他目光落在百里无双身上,便介绍道:“这位是娑定城——”
“大小姐百里无双是吗?”来人微笑,“桃林之中的剑气不同凡响,我当时就想,当今世上有这种剑气的,如果不是扬风寨的靳初楼,就只有娑定城的百里无双。”
“阁下是唐门家主唐从容吧?”百里无双略略俯首示意,“央神医和唐家主是至交好友,可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佳话,我应该早些猜到与神医同来的朋友就是家主。”
唐从容含笑看了看案上的剑匣,问道:“大小姐打醮可是为剑?”
“家主好眼力。”
“大小姐是以剑为命的人呢,这里又没有旁人,所以我猜是剑。”唐从容面色温婉,不笑也像是有几分笑意的样子,“出自大小姐之手,必定又是名门利器,我可以看一看吗?”
百里无双将重离剑拿出来递给他。
“好剑。”唐从容赞叹,“即使我不使剑,也看得出此剑的光华。”
“家主过奖了。”说到剑,百里无双的态度也和善起来,两人聊得很是投机。
央落雪脸上有丝古怪的笑意。唐从容很少有这么主动投其所好的时候,会讨好别人,自然是有求于人——就像百里无双昨夜安排侍女照顾他一样。
果然,中午三人一起吃斋饭,唐从容托娑定城为唐门铸造一批暗器,百里无双答应下来,两人谈妥价码与要求,分头向本门传讯。饭罢唐从容去泡温泉,百里无双忽然问央落雪:“家主可是身上有伤?”
央落雪看了她一眼,“嗯?”
“他身上气息不稳。”
连这个也能感觉得到……这也是剑气的能力吗……
央落雪目光深深,眼睫如一道墨线,眸子仿佛想看进她的身体里去,“他的确有些不适。”
“原来神医来这里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替朋友治病。”百里无双脸上有一种……很微妙的变化,仿佛春来积雪微微消融,这种神情有点像叹息,她的声音有点轻,有点低哑,“‘从不出谷应诊’这句话,原来也是有例外的。”
“要我破例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就行。”央落雪答,“大小姐也是例外之一,我不是已经答应去娑定城了吗?”
“那是因为你想研究我的身体吧。”百里无双那点叹息的神情消失了,淡淡道,“而为唐门家主疗伤,你会要求什么回报呢?”
“朋友之间,是不需要回报的。”央落雪说着哂然一笑,“大小姐应该感谢你身上的剑气,如果不是它,我不会答应你。”
“神医记得自己答应了就好。如果不是为了大师父的病,我也不会接受你无聊的盘问。”百里无双起身,“告辞。”
她走得干脆利落,因为两个人之间如果没有一个人退让,估计这场对话就要变成争论,还有可能变成一场争斗。央落雪当然不是她的对手,但,现在她有求于他,不得不低头。
低头的感觉是一口浊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又像是铸到一半的剑忽然被浇下一瓢污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胸闷的事。
央落雪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慢慢沉下来。
唐从容前不久炼花漫雨针走火入魔,体内沉积的寒气四溢,他原想借虚余山的温泉配以药物疏导寒气,再用金针度穴的法子把寒气逼出来。这个设想本来三五天就能完成,可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仍然不见起色。
他从十二岁就开始治病救人,每一种病症到了他手上都服服帖帖,要何时好就何时好。可现在在最好的朋友身上,他遇到了麻烦。
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在医道中,感觉到自己“神”一样的万能。
百里无双提到这个话,就如同触到了他的逆鳞,气氛无可避免地变得针锋相对起来。
而过几天,就是唐从容的生辰。作为唐门家主,唐从容必须安然无恙地回去接受整个家庭乃至整个江湖的祝福。
只剩几天,该怎么做?
已是三天后的黄昏,桃花开始凋零,每一阵风过,都会从山上带下来许多桃花瓣。
唐从容自桃林温泉出来时,看到央落雪站在他的屋子里等候,见他进来,一指床,“把外衣脱了,躺下。”
唐从容顺从地只穿里衣躺下,央落雪已经摆出了针囊。金针度穴原本要赤身才好认穴位,但每个人都有点不愿纠正的习惯,人们把这叫做癖好。就像有些人拒绝跟别人睡同一床被子一样,唐从容拒绝在别人面前露出身体肌肤。央落雪并不勉强,以他的医术,一层单衣难不倒他。
唐从容问:“你明天要同百里无双去娑定城?”
“嗯。”
唐从容微微一笑,“好时机,莫要错失。”
央落雪没听明白。
“以你的地位,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妻子吧?百里无双也一样很难找到相配的丈夫吧?”唐从容任他将金针刺入穴位,口中闲闲道,“无论身份、地位、家世还是年纪与相貌,你们都很配般。甚至连脾气都配得很。”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做了媒婆。”央落雪面无表情,“说到身份地位,你们岂不是更般配?彼此也聊得来,不如把这尊女菩萨娶回去吧。”
唐从容笑了一笑,还待说话,最后一枚针刺入,他的头轻轻一偏,睡过去。
手从最后一支金针上离开,央落雪的眼神专注,眉头却微微皱起。
——行与不行,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