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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辰宴(6)

唐且芳握酒杯的手微微一震。

那眼睛里有祈求。

唐从容从来没有求过他任何事。

“你说。”

“一定要炼出‘天香’。”

唐且芳的脸色暗了一暗,仰起杯子喝完了酒,再替自己倒上一杯,“天香,嘿。”

“天香”是唐门极秘密的毒药,拥有与“花漫雨针”不相上下的威力,正如“花漫雨针”唯有家主才能修习一样,“天香”只有唐门司药房里的嫡系领主才能炼制。只是这门毒药炼制极难,百年来只有第一任领主炼成过,之后各任领主往往费尽一生心血,也不曾炼出来过。

“花漫雨针……也许练不成了……若是再没有天香,唐门会落到怎样的境地?”唐从容的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百年声威,难道要一朝亡在我唐从容的手里吗?”他轻轻地摇摇头,喝完了杯中酒,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蒙,声音仍是同往常一样轻淡,“且芳,今夜我可能会醉,你留下来照顾我。”

唐且芳点点头。

唐从容很快地醉了。

他的酒量本来就浅,带着心事喝酒,更加醉得快。醉了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坐着,寻常人绝对看不出来。唐且芳看到他的眼眸变得怔忡,握杯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便知道他不能再喝了,将他扶到床上。

床底下隔石燃着炭火,隔壁屋子里有专人照看,恒久温暖。唐且芳曾经叫唐从容带两个女人来暖床,被唐从容一个白眼置之。后来唐且芳便想出这个法子来,果然管用。

除去大氅和狐裘,唐从容显得纤瘦。七岁时候练习花漫雨针的后遗症,令他的身体一直弱于常人。可是哪怕付出这样的代价,竟然还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功亏一篑……上天果然是不公的,只要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唐门至上暗器花漫雨针,便可大功告成了吧?

唐且芳的目光,落在唐从容冰晶般美丽的手上,蓦地有光彩一闪。

他从唐从容的针囊里拿了一根花漫雨针,在唐从容的手背上刺下一针,又一针。

他刺得极小心,每一针都要花许多工夫,刺完时,天边已是青白。

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小瓶。

小瓶打开,里面是一只小瓶。再打开,里面还有。取到第三只小瓶,唐且芳屏住呼吸,将里鲜红如血的几滴汁液倒在唐从容的刺青上。

仿佛可以听到“滋”的一声响,皮肤表面起了一层淡雾,汁液融入肌肤。

于是唐从容一觉醒来,便见自己左手上多了一枝嫣红荷花,斜斜刺在冰晶似的肌肤上,仿佛随风扶摇,宛然如生,娇艳欲滴。

一怔,旋即,眉梢挑起,“七、叔、爷!”

许多年以前,两个孩子在唐门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里相遇的晚上,就约好只唤对方的名字,而不是叔爷或者家主。只有一种情况下,唐从容会违反这个约定。

——唐从容生气了。

少年家主向来温婉,即使弟子们出了什么差错,也只是淡淡说几句。唐且芳一听这声音里含着的怒气,眼皮不祥地一跳。

“呵呵,不要太小气,每次看到你这双手,我就想刺点什么上去。现在总算逮住机会,嘿嘿,一点也不疼吧!”唐且芳眨眨眼,“没知觉也有没知觉的好处。比如现在。再比如哪位美丽女子发烧,你连冰块也不用准备,只须用手抚住她的额头,又实用又亲密,这等好事我求也求不来——”

话没说完,一道银毫擦着他的面颊而过,划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渗出血丝。

“啧啧。”唐且芳摸了摸脸,“幸亏你现在功力大不如前了,不然我老人家岂不要破相?”

寒气未除,不能修习花漫雨针,双手失去知觉,暗器的准头和力道也大打折扣,令唐从容心神焦躁。今晨醒来见到手上多了一枚刺青,毫不弱于当面挨了一记耳光——如果不是失去知觉,唐且芳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手上留下这么一道刺青?

两人从小长大,彼此对彼此的功力火候了如指常,这一针顶多只能阻唐且芳一阻,哪知唐且芳毫不闪避,受了这一针。唐从容的心头微微一动,第二枚针扣在指尖,射不出去。

唐且芳知道这一针让他消了不少气,“从容。”

这一声唤得正经肃穆,唐从容不由抬起头来,唐且芳望着他温婉眉目,心底里不知何处忽然轻轻一软,叹了口气,道:“给我三个月,炼成天香。”

唐从容一震,几代人都没有炼成的天香,三个月怎么能炼出来?

“其实我爹死前已经差不多掌握了毒方,只是,我一直不愿炼罢了。”唐且芳望着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唐门不会垮在你手里。你别再急着练花漫雨针,先想办法把寒气化去……就算最终化不去,唐门还有天香。”

唐且芳向来是散淡夸张的,难得有这样认真正经的时刻。

这样的唐且芳让唐从容想起小时候,他苦练花漫雨针不成,都是这位小叔爷在旁边安慰:“放心,你练不成,还有我。我的天香也是顶厉害的。”

稚气的童音还在耳畔,当年的话竟一语成谶。

“既然掌握了毒方,为什么你一直不把天香炼出来?”

“我以为你聪明绝顶,必然练得成花漫雨针嘛!那天香有没有也就无所谓啦。”唐且芳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尚未梳起的头发垂在颊边,原本温婉的面容更加显得秀气,忽然道:“从容,快点娶妻。”

“唔?”

“生个女儿,过继给我。”

“——我的女儿是你的重孙女,怎么能过继给你?”

“那无所谓,我喜欢就好。”

他说话的神情异样温柔——果然是个很疼孩子的人,将来会是个好父亲吧?唐从容微微叹了口气,“你不必拘泥门户,江湖中或许没有辈分合适的,还有朝廷的人,或者是农是商,只要你喜欢,都可以娶进来。”

唐且芳笑了笑,“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要看到了喜欢的,还会客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