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什么?”百里无双瞧着他,脸颊虽然是红的,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你养尊处优惯了,这样波奔之后,已经累得只剩一口气,我不知道你能干什么。”
央落雪把脸埋在枕头里,慢慢地笑了起来。起先只是肩头耸动,后来笑出声来,笑得畅快极了,好像这辈子都没有碰到这么值得笑的事。
因为他知道,除了这一个,这辈再也遇不上这样的人了。
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因为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他昨天不想睡,今天却不想起。
昨天他觉得百里无双留他睡在床上真是太乱来了,今天却觉得百里无双扯开他的被子真是太残忍了。
“你已经耽搁了两天,不能再耽搁了。”百里无双淡淡地说,“万一药王谷出了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央落雪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在马上颠了一天两夜,骨头好像都快散架,上眼皮和下眼皮又像是在打架,想拆都拆不开。
不过洗脸的时候一下子他清醒过来。
任谁用冰水洗脸都会很快醒来的。
马已经备好,两匹关外的枣红马,皮光毛亮,鞍侧放着干粮和水,很是妥当。央落雪翻身上去,道:“我有一匹足够。”
话未说完,百里无双却上了另一匹,重离剑悬在腰间,映着日头乌光隐隐,她没说话,一夹马肚,率先过了那两座极窄山峰底下的甬道,央落雪随后追上来,“你送我?”
“嗯。”
“送人也得有送人的样子,自己放马跑在前面算怎么回事?”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百里无双回过头来,“我送你你难道不该说声谢谢?”
“我本来就是你请进城的,现在由你送出城,不是很应该吗?”央落雪看着她,眉毛挑起来,“我为什么要说谢谢?”
这就是央落雪,这就是那个嘴皮子一点儿也不肯放松的央落雪,但也是那个会不吃不喝赶一天两夜的路看她的央落雪。
她叹了口气,又咬了咬牙,忽然扬起马鞭,一下抽在他的马上,那马哧溜一下奔出好远,他的声音也远远的:“喂,喂,你这叫送人吗?”
她在原地笑了起来,快马追上去。央落雪回过头来便看到她的笑容如同阳光映着雪光一样耀眼,叫人睁不开眼睛。他忽然一笑,待她追上来,一鞭抽在她的马上。
她的马一溜儿跑在前面。
枣红的马,鲜红的衣。鲜衣怒马,就是这么回事吧?风鼓起她的衣袖,她看上去像是会飞起来,央落雪只觉得自己也要飞起来,这段路明明是着急赶回去的,忽然之间,不想走得这样快。
然而事关禁苑,耽误不得。两天后,两人到了当时央落雪落脚的客栈,次日天明,小二将两匹马牵出来,两人上了马,央落雪的马奔出几步才发觉百里无双没有跟上来,他勒住缰绳,“怎么了?”
百里无双在原地望着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央落雪吃了一惊,“你不是要跟我去药王谷吗?”
“我几时说了要去药王谷?”
“不去药王谷,你何必送我这么远?”
“你前两天赶路辛苦,我怕你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她说着,已经准备拨转马头,“我并没有什么事要到药王谷去,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请你去行不行?”央落雪叫道,“我已去了娑定城,礼尚往来,你也该到药王谷一趟。”
百里无双失笑,“你到娑定城是为医人,我去药王谷做什么?”
医人!她给他一个很好的提醒,他的眉目舒展开来,流水般的长发披在颊边,肌肤白皙纯净如玉,一笑,“我医了人,还没有收诊金呢,大小姐。”
啊,她竟疏忽了,那些日子里,她居然忘了他是她请来的大夫,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容我回去准备银子。”
“谁说要银子?”
他慢慢地放马走到她身边,眼里有几丝光芒,竟比此时的阳光还要耀眼,他伸出手来,从她手里拿过缰绳,百里无双看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
“我记得有人请我赴诊的时候,曾经说过,无论我要什么,都可以。”他骑在马上,一手拢着自己的缰绳,一手牵着她的缰绳,轻轻夹了夹马肚,马蹄嗒嗒走动起来。他已回过头去,她只看到他一头长发水似地披在后背,白衣蓝袍就如此时的蓝天白云,他的话一字字落在她的耳朵里,“现在我要这匹马,还有这马上的人。娑定城的大小姐,应该不会食言吧?”
十八年的定力,接近神的剑气修为,掌管整个娑定城的魄力,都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
百里无双脸上发烫,身上发烫。血肉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完全、完全地苏醒过来。
生根发芽,绿叶已经绽满枝桠。
刺破了骨朵,一瓣一瓣密密地绽放出来。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还好,他没有回头,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两匹马,就那样慢慢地走着。
央落雪薄薄的嘴角弯起来。
晴光朗朗下,道路笔直地通过前方,远处的远处,白云浮在天际,白云下面,是药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