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
“也许……是他被宫里的病人耽搁了?”
“那无所谓。”百里无双的脸色一直很平淡,“他没去,是说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既然对他来说,我不是最重要的,我也没必要再为他浪费时间。我目前的状况被别人知道,对娑定城来说并不是好事。”
没有伤感,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怨恨,百里无双平静得像是浣剑池终年无波的水面。她一面说,一面走,何远碧因为惊讶而停住了脚步,被她抛在了后面。
红衣高髻,高高在上,这背影像这些年来看来的任何一次,但这一次,何远碧却感到有点陌生。
以前的百里无双虽然面冷嘴冷,但,心——不冷。
可是,现在同时失去了剑气和爱人,她的背影仿佛都发出寒气,何远碧怔怔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青石板的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尽头仿佛就是如洗的蓝天,她一个人走在上面,再也没有同伴。
也不再需要同伴。
杜子新知道这件事,第一反应是怒极,“这小子!”转念一想,“不对,落雪我最清楚,他自小一旦看上了什么,那是打死都不会变心。”
因为禁苑震动的时日将近,杜子新收拾行囊回药王谷。何远碧不放心百里无双,留在娑定城。十来天后,杜子新回到谷中,才进谷,就有弟子围上来,哀声道:“不好了师叔,大师兄说要辞去谷主的位置呢!”
杜子新吃了一惊,“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展元跟他一道回来了吗?他亲口说的?”
“昨天晚上刚回来,今早就带展元进禁苑了。”
杜子新连包袱也没放,直接往禁苑去,咬牙,“这小子到底在发什么疯?!”
禁苑只有药王能够进入,每一任药王卸任之前,会带下一任药王拜见仙人。
央落雪要卸任,展元是早就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央落雪要带进禁苑的人是自己。
“如果我跟神医进去,我就不是人,是畜牲。”展元一字一字地道。
因为央神医,他才不用去望微阁。因为央神医,他才来到这里。但正因为他来到这里,正因为他求神医治小研,才让神医染上病……是谁让神医不得不卸任?是他!试问他怎么接药王的位置?哪里有资格?!哪里有脸面?!
“如果你不接,才是畜牲。”央落雪一步也没有停,直接往甬道里走,“我在这世上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神医——”
央落雪倏地回头,“叫师父。”
展元一呆。
虽然名分上已经是师徒,但他真的从来没有叫过师父,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在神医面前,他是个罪人。
“你知道我的时间不多,所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甬道里,央落雪的脸模糊不清,但声音一字一字,重如泰山,压在展元心头,让他不能呼吸。他不能再推辞,一咬牙,跟着走了进去。
“任何情况下不得碰触到仙人。”这是央落雪在路上唯一的叮咛。
“碰了会怎样?”
碰了会怎样?
所有听到这句嘱咐的人都会情不自禁问这一句,但是没有哪个人能回答,因为每个人都谨遵教诲,从来没有谁碰过仙人。
但今天,央落雪可以回答:“——会死。”
碰了就会死。
一点一点地,慢慢地衰败,以仙人衰竭的方式,慢慢衰竭。
“我变成这样不是因为小研,小研虽然也是这种病,但她不会传染给我。”央落雪的声音在甬道内微微回响,“我是因为去年在这里碰了他。”
那么,你得快些选好下一任药王了……
原来仙人是这个意思,可惜他当时没有听懂。
甬道到了尽头,白色柔光涌现在眼前。
“弟子带下一任药王来拜见您,仙人。”
杜子新在外面等得不耐,好半天才看到有人出来,立刻吼了一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是央落雪,他微微眯起了眼,有点受不了外面的光线。他已经看不清杜子新脸,但这一声足以分辨此人的身份,在药王谷里敢对他吼的人不多。
杜子新吼完这一句却呆住,面前的人是央落雪吗?他从头到脚被裹在一件黑斗篷里,连他最引以为傲的长发也笼住,只露出一张脸。脸色白极了,近乎半透明。
“落雪,你到底要干什么?”杜子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同样一句话,不过刚才是训斥,这次是询问。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央落雪才这么异常。
央落雪却没有说话,只是往屋里走,杜子新跟上他,“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我不能再让你乱来了!百里无双的事你怎么说?你不知道人家被你害得连剑气都没有了吗?”
央落雪站住脚,蓦然回首,“什么?”
杜子新便把百里无双的情况告诉了他,一面说,一面想在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他却一进低着头,半天也没有言语。杜子新说完了,他再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走了。
杜子新跌足叹气,捉住展元,“这阵子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展元道:“那次神医出门,我在路上遇上他,那时他晕在路边,在外面调养了几天,回来路上遇上了唐门家主的亲信,唐门家主请他上京为皇上治病。”
“这我知道!你在上次的信里说过。”杜子新说,只是信里没提央落雪这次的病人是当今皇上,但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个,“我是问他到底怎么了?”
展元抬起头,沉默了半天,道:“病了。”
“什么病?金针度穴的后遗症还没缓过来?”
展元不说话。
杜子新也知道展元一直为央落雪的身体感到内疚,也不好多问,心想大家都刚回来,明天再好好问也不迟。但是第二天,央落雪就不在药王谷了。好在门口的弟子留心,发现大师兄是往娑定城的方向去。得知了这一口之后,杜子新舒了一口气。
“知道去找人,就说明情况还没有太糟糕。”杜子新在写给妻子的信里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