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错觉得自己的心骤然狠狠一缩,又猛烈扩张。
“你该死的,真的该死。”殷阑珊锁定她的脸,“可我不能杀你,你尚且在世,他已疯狂;你若死,他便一夕成魔。”
段云错只抓住了她字里行间提及的那个“他”,于是拼命忍住痛,又想发声。
殷阑珊已料到了她的意图,瞪她一眼,抢先开口:“你若还想见他,便留着这条命,或许还有机会。”
段云错知道这是在警告她,不过,她还是乖乖地躺好不再乱动,并给殷阑珊送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殷阑珊却不领情,只是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段步飞甩下的那一鞭,在段云错的脖颈右方锁骨之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整整一个月皮肉才恢复,两个月才能发音,三个月方能连贯说话。
可见当日他下手之狠,存心要将她置于死地。
无间盟内人人都在私底下这么说,关于个中起因,也众说纷纭。
而段云错只是一径缄默,并不解释。
等到可以活动自如的时候,她才获得了燕子殊的允许,可以到阎罗殿来看段步飞。
不可否认,当她知道他还活着的那一刻,她是欣喜的,这样的欣喜,她明白,远远胜过了对他的恨。
踏上最后一步阶梯,走在前方的燕子殊回过头来,望她一眼,“别再伤害他——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
段云错不知道燕子殊对她已经看透了多少,因为他并没有等她回话,就一言不发地折身离去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燕子殊的背影,随即垂下眼帘,默默地跨过门槛。
在无间岛外,这门槛,还有另一个名字:阎罗坎。
跨过阎罗坎,入了阎罗殿,就见阎王面。
段云错没有在大殿上见到段步飞的身影,只有那些刻在墙面与柱体上的牛鬼蛇神凄惨惨地看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举步朝内中走去,拐过阎罗宝座下的侧门,那方的石床上,半躺着段步飞,只是披着外衫,出神地望着窗外。
感觉有响动,段步飞转过头来,见是她,只是一笑,也无半点寒暄。
段云错觉得自己很不适应这样的见面方式,她讷讷地开口:“你——”
其实想要问他好得怎么样,可是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他的气色很不好,听燕子殊说,夺命鞭离他的心脏,只是偏离了半寸——半寸而已。
乍听之时,她胆战心惊;而今看来,三月有余,他竟还卧床静养,当真伤得不轻。
心中五味杂陈,心绪很复杂,导致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来说这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她低垂螓首,不敢看他,手背在身后,绞得快要拧成一团。
良久,听得段步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来吧。”
终于听到他开口说话,却是这样的有气无力,他想要自绝的那一鞭,果真伤他不轻。
段云错依言走了过去,也由此,将他看得更加清楚。
即便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也无法掩饰他的疲倦与憔悴,还有那外衫下的胸膛,触目惊心的,是犹渗着血迹的绷带。
伤得这么重,居然这么重。
她的心一酸,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错儿……”
她用力睁眼,控制自己在眼圈中打转的泪水。
天知道是多么不愿意承认,她是如此开心能听到段步飞叫她“错儿”,即便是——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
“嗯?”她应声,有着浓浓的鼻音。
“你恨我吗?”
她不知道他问的是哪种恨——是灭族的恨?还是杀她的恨?
“恨。”她诚实地回答,不愿意撒谎。
“是吗?”段步飞的声音中不闻错愕,只有释然,“那好,你拿那把剑,杀我好了。”
他抬手,食指指向石床那一头的一柄锋利短剑。
段云错瞪大眼。
“我此刻毫无还手之力。”段步飞当没有看见她错愕的眼神,“你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我。”顿了顿,“无论是想要报那一鞭之仇,还是——”
他打住,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段云错已明白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没来由的火气突然蹿了上来,她踏前一步抓住那柄短剑,再且后退,与段步飞拉开一尺的距离,握紧了剑柄,“刷”的一声拔剑出鞘。
雪亮的剑锋晃痛了她的眼,也模糊了段步飞的容颜。
“为什么?”她颤声,问出一句来。
段步飞再次一笑,也不管悬在自己头顶的剑,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握了她一下,“因为你是错儿,你要的,我都给。”
他的手,一如往常般将她的覆盖,可是不同的,没有了温度,冰凉凉的,令她想起了殷阑珊的脸。
殷阑珊失了他,变成这样;他因为失了她,变成这样;而她,会不会因为失了他,也变成这样?
……那神女爱上了凡人,后发现这凡人欺骗了她,一怒之下将他沉江淹死,岂料自己也无法从中解脱,最后便化为了这神女峰,日日俯视爱人所归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