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人命吗?”她开口,问那行凶之人。
“不过是个娈童,玩物而已,一条贱命有什么了不起?”若无其事的戏谑响起,伴着下流的口哨,
嘻嘻哈哈的嘲笑声渐渐高了起来。
我羞愤地要甩开她扶着我的手,孰料,她却并不放开,只是斜眼扫过那一帮看好戏的人,一字一顿地开口:“他是人,不是玩物。”
我定定地望着她,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令我莫名哽咽。
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不予言说的感恩心情。
“谢谢。”我讷讷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心情。
即便她只是为我说了一句话,也足以让我感激。
人群静默了片刻,刹那而起的哄笑声又如潮水般涌来——
“哦,你倒是挺为这小子说话嘛。莫非是姑娘你看他长得不错,兴致起来,想要买个娈童回去当相公?”
这几近于羞辱了!
我狠狠地咬唇,握紧了拳,想要——
不想眼前银光一闪,炫目得很,我不由得眨了眨眼,却惊见方才口出不经之言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
人群骚动起来,尖叫不已。
我疑惑地看身边的女子,却见她气定神闲,轻轻拨了一下自己发间的一排银叶。
那是极好看的叶子,做工精细,不是寻常人家能佩戴之物,不过在眼光下,脉脉的光,带着肃杀的寒意。
她看着面前慌乱不已的人,对准了中间那个对我虎视眈眈的,眼也不眨地掏出一张银票丢了过去——
“我就是买下他当相公,怎样?”
于是,我的头,真的痛了……
痛过之后,才发觉自己已被她带离了那个令我作呕的地方。
“你害怕?”她看我,似从我的表情看穿了我的心。
我低头不语,不可否认,我不想待在那座城池,毕竟,随时会有人认出我的身份——哪怕,只是曾经的身份。
更或者,一旦她走了——我忍不住抬头又看她一眼——那些人,会不会再度将我抓回去?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又哆嗦起来。
“怕什么?”她皱眉,似乎厌恶我的懦弱。
我不敢再看她,也不敢动了。
很久很久后,我听到她低低的一声叹息,悄悄地看过去,见她望着面前的火堆,竟在发呆。
难道,她也有烦恼吗?
“你不开心吗?”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她突然掉头过来,我躲闪不及,就被她捉到自己偷看她的事实。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我结结巴巴,“你可以试试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呀。”
她神色一凛,“你懂什么?”
我咬唇,不敢再说话。
“你——”她顿了顿,表情有些别扭,似乎不太懂得安慰人,“别怕。”
虽然不是眉目和善,但不多的话,却很温暖,已足以令我安心。
我想,我信任她,却也不奢望自己会在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没想到,她竟带着我来到潼川,还买下了一座宅邸,将我安置。
“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没有人会认出你的。”那一夜,她如是说,给了我数张银票。
“我?”我觉得疑惑。
难道她买下我,只是要将我放生,仅此而已?
“莫非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她冷眼看我尚未消退的肿脸,仿佛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你可以好好开始了。”
我?好好开始吗?
我怔忡地望着夜幕中的圆月,冥冥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叫——
“阑珊,你居然躲在这里,叫我好找!”
我有些困惑,看不见说话的人,也不知那人在叫谁。
她却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认得回去的路。”
她转身,毫无半点留恋,我只来得及看见她发簪上的金边银叶一闪而过的亮光。
——此后的若干年,我都只能凭借这一点的记忆来无限地想念她。
我一直看着她渐行渐远,直到她走出门口,有什么东西,突然自她的身上掉了下来。
我没有动,或者,是根本不想开口提醒她。
“你你你——目无尊长,殷阑珊,你给我站住!”
与她一同远去的,是另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阑珊的名字。
阑珊,殷阑珊……
我反复默念,直到烂熟于心。
直到一切再度平静下来,我才缓步走到门边,俯身拾起阑珊临走时掉落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锦袋,紫色的缎面,料子柔软细致,翻转过来,背面,以绣线纹刺着“阑珊”二字。
我握紧了锦袋,将它贴近胸口,低头轻嗅,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正是这样的气息,催生了我心底一粒不知名的种子慢慢发芽。
正是这粒种子,在今后的日子,由一颗小苗,逐渐长大,盘根错节,逐渐占据了我整个心房,再也容不下其他。
阑珊说,我是她买下的相公,那她便是我的妻。
她走,我便在这里等她,我相信,她一定还会回来找我。
又是一年的女儿节,豆荚坠满了枝头,有好多掉落下来,噼啪之后散开,滚落出红豆。
我俯身拾起,圆圆的豆粒在我掌心滚来滚去,红得耀眼,好生可爱。
周遭有众多的女子在采撷,脸上挂满了羞怯的笑意,兴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吧。
我望着她们,诚心地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逐月!”
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随后,是急碎凌乱的脚步声过来。
一双手,由后紧紧抱住了我,很紧,很紧……
我笑了。
阑珊……
我思念她,等待她,所幸,八年的时光,我没有白等。
这已不是我的奢望。
阑珊她,终于回家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