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失去了疏禾,我知道那种失去至亲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我不能让你也经历那样的痛苦。”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得非常真诚,“让我留下来吧,留在国内,留在B城。”
他在向她祈求一个承诺。
而她满腹迟疑,尽管心里有个声音已经叫嚣着答应他答应他,但又有另一种无形的力量,把那个声音使劲往下压,不让它冒出口腔。
她的手指有些发颤,手里的那叠资料没拿好,不小心掉了下去,偏又遇到一阵风来,纸张就那样飞飞扬扬地飘了一地。
她吃了一惊,刚想追过去捡,封淡昔拉住她说:“我来。”
他跑过去帮她捡。幸好最近天气都比较干燥,没有下雪,因此地面并不泥泞,最后有几张被风吹到了上坡道,他走过去,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风吹得他褐色的风衣一飘一飘的,他的侧面线条硬朗而完美,杜天天心里仿佛有根弦就那么悄悄地绷紧了,看着这个男人,觉得难以抑制的悲伤。
他们之间,兜兜转转,又再度回到了起点。
如果当成从不曾相识,这仅仅只是首度见面,他是病人的主治医生,她是病人的家属,这样的开始会不会比较好一点?
只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他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季疏禾,无论彼此多么努力,都无法更改季疏禾已经死去的事实,这个事实将会成为一枚针,横挡在他们之间,彼此只要想靠近,就会被扎,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所以,“让我留下来吧”也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遐想而已……
杜天天望着封淡昔,就那样一直一直望着,眼睛开始湿润。
也就在这时,一辆车子突然像刹车失了灵一般地从坡上冲下来,而车子的前方,是背对着她正在捡资料的封淡昔……
车子!
淡昔!
顷刻刹那,电光石火,时光仿佛就此掠去,世界万物不复存在,只有眼前的那一幕,如此真实又如此可怕,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点点推进。
她开始大声尖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了些什么,她只知道那辆车还是飞快地驰了过去,将封淡昔的身影吞没。
她睁大眼睛,感觉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
车子……淡昔……
这是——上帝对她的惩罚。
惩罚她惺惺作态,在一个男人已经忏悔和为她做到这一步后,依然固执得不肯接纳,只因为她害怕受到伤害,害怕季疏禾那枚针会把她再次刺痛。
说什么回不去了。
说什么这一辈子都有阴霾。
其实都不过是她为自己的自私所找的借口。
所以,上帝要惩罚她的愚昧无知,惩罚她的优柔寡断,要在她面前,硬生生地夺走他!
她的视线开始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但周围却起了一种很奇异的声音,那声音像夏日里的蝉鸣,连绵不断,越来越响,且令人极度烦躁。那是世界对她施加压力的声音,她承受不住那样的压力,只能全身发抖,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自己。
她不停地哭,却听不见自己的哭音;她睁着眼睛,却看不清前方的景色。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掉,如果她是一个圆的话,那么,在外界对这个圆施加压力的同时,圆心里另有一种力量在蠢蠢欲动,开始拼命挣扎,想要突破躯壳喷薄而出……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前一秒,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听见一个声音穿透四周的压力,如一缕阳光般照进她心中:“天天?天天?”
眼前的景色开始慢慢浮现,像冲洗的胶片,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然后是五彩缤纷的颜色,最后,勾勒出清楚的形象——英俊的脸庞,飞扬又不失秀气的五官,以及深如大海般的眼瞳。
封淡昔。
这是……封淡昔。
他怎么会在自己面前?幻觉?
“你、你……那辆车……”她的思维一片混乱,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
而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说:“没事,我听见了你的喊声,所以就地一滚,避开了。”他拍拍风衣,上面果然又是枯草又是灰土的,弄污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