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回那个哥萨克一见自己会如此不顾性命地冲击，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用的是恰希克。只是杨定远心头反倒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愤怒，说道：“那我就先杀了他。”
刘昌佑一怔，忽然大笑起来，将恰希克刀还给杨定远道：“不错不错，你说得不错。”
刘昌佑在军营里呆了并没有多久。他传递来的消息有很多，最重要的一条是这年8月12日北洋政府成立了新国会，代理大总统冯国璋和国务总理段祺瑞同时通电辞职。收复军本来就是段祺瑞秘书长徐树铮以参加世界大战的名义一手组建的，直到现在总指挥还是远在北京的徐树铮，段祺瑞失势后，徐树铮的安福系实在内阁有极大势力。以前段祺瑞和张作霖并不相能，也是徐树铮献计拉拢张作霖支持段祺瑞组阁，因此现在双方关系极好，张作霖甚至给了徐树铮一个奉军副司令的职位。只是段祺瑞内阁成立后，因为徐树铮吞没了发给奉军的一笔军费，张作霖一怒之下，解除了徐树铮奉军副司令一职。不过双方并没有撕破脸，这一次冯段两人辞职，正在组织新内阁，大选中徐树铮又用手腕使得安福系大获全胜，徐张两人这才重归于好。
这一次，刘昌佑带来的消息是徐树铮正在谋划着与奉军联合出兵外蒙的计划。外蒙古是在1911年宣布独立，当时正值清政府覆灭，诸省也都宣告独立。然而外蒙独立时，帝俄势力立刻介入，以至于外蒙成了实际独立。不过由于十月革命，帝俄崩溃，失去了对外蒙古的控制，徐树铮觉得收复外蒙的时机也已来临，因此准备双管齐下，将外蒙和西伯利亚同时收复。
这个恢宏无比的计划让杨定远惊得目瞪口呆。仅仅几年前，当他还是个织袜厂工人时，外蒙和西伯利亚对他来说只是毫无意义的两个地名。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西伯利亚是多么辽阔，先前听尹春山说起收复军的使命时，他在激动之余，总觉得有点大而无当，现在得知徐树铮竟然有收复外蒙与西伯利亚的计划，杨定远惊得说不出话来。
会成功么？在怀疑中，他胸中也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燃起。
刘昌佑走了第二天，尹春山给了杨定远一个任务，要他去看望在医院的骑兵团伤兵。这天训练一结束，杨定远洗掉一身臭汗，就叫上霍敬奇和陈振中两人带着慰问品向市中心医院走去。
医院的人很多。叶卡捷琳堡是个大城市，现在又是内战时期，伤员不时地送进来，医院里十分忙碌。杨定远到了伤兵住的病房。病房里有十几个骑兵团的重伤员，他们一辈子还没住过这样的医院，只是在医院里听不懂几句话，一见杨定远过来，都急着问长问短。霍敬奇的脾气向来很臭，跟人也说不到一块，陈振中倒是个人来疯，说起军中近况很是来颈，边说还边手舞足蹈，杨定远在一边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插几句嘴，他的心思也只在门外走过的护士身上。
他想看的，就是那个和娜斯佳长得一样的护士。只是从门口走过了五六个护士，没一个是她。这时陈振中正说了个笑话，逗得那些伤员哈哈大笑，杨定远也笑了两声，忽听得霍敬奇叫道：“妹子！”杨定远抬起头，却见思华推着一辆装满药的小车正走进来。
思华也看到了他们，叫道：“杨大哥！霍大哥！”
霍敬奇对别人爱理不理，对思华却很热情，上前拉住她的手“啧啧”地赞道：“妹子，你穿这一身好俊！”杨定远本来伸手又要拍她的脑袋，但手刚要伸出去却又收了回来。思华以前一直穿着男人衣服，现在换上了一身白色护士服，几乎一下子变了个模样，再不是那个假小子了，已完完全全是个年轻女子。只是他的刚一伸又收回来，一时也没地方放，便和霍敬奇一样拉了拉她的手道：“思华，这几天好吧？”
思华还没回答，一个伤兵在那儿大声道：“霍姑娘，昨天怎么你没来送药？”
思华侧过头道：“昨天来了个重病员，院长让我去那边帮手。今天不是来了么？”
这病房收治的是中国伤员，这些伤员顶多说几句“哈拉绍”，有思华来和他们说几句话，房间里都仿佛亮堂了不少。思华按照床位一个个地分发药品，杨定远见她分得很仔细，笑道：“思华，你识字了？”
“还没认几个，现在就认识数字。”
思华从来没上过学，现在院长只能让她做做简直的护理。因为每一个药盒上都有病床的编号，思华又很细心，所以院长才放心让她来分药吧。杨定远没敢再和她多说，帮她推着药车。分到一个伤兵时，那伤兵道：“霍姑娘，我要和院长说说，以后就别让你干别的，专门来这儿吧。老霍，真没想到你有这么漂亮的妹子。”
霍敬奇脾气向来很臭，在军中也一直没跟人有什么好说的，那伤兵以前都没和他说过话，现在因为思华，倒和他熟络了不少。霍敬奇听他称赞思华，更是得意，说道：“也不瞅瞅是谁的妹子。妹子，你别累着，我来。”说罢便要和杨定远抢着推那药车。
霍敬奇是真把思华当妹子了。杨定远想着。先前让思华住他那房里照料他的伤势时，霍敬奇还瞪了一阵眼，直着脖子骂过几句。可是思华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那一阵，让霍敬奇也大为感动。那伤兵称思华为“霍姑娘”，大概也把她当成了霍敬奇的亲妹子。霍敬奇脾气坏，平时不怎么说话，可一旦说上了就滔滔不绝。这回被搔到痒处，推着小车跟着思华分药，更是说得来劲，说到了瘾头上，一边走一边还唱起了关公戏。杨定远有点心虚，生怕医生听到了会来干涉，可又不敢让霍敬奇别唱，走到门口看了看。好在这病房都是住的中国军人，又偏处一隅，和别的病房隔了个院子，一时间不至于吵到别人。他正要伸回头来，却看到长廊的那头有个女护士走过。
是她！
杨定远的心里猛然间剧烈地跳动起来。是那个长得酷似娜斯佳的护士。这时思华已经分好了药，推着车过来道：“杨大哥，你……”
杨定远哪还有心思和她说话，头也不回道：“等会再说。”便顾不得一切冲了出去。冲出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在追逐一个梦，也许马上就会醒来，发觉眼前一切都化作乌有，可是在这一刻，就算最渺茫的希望他都不愿放弃。
长廊大约有十多步。十几步路自然只是一蹴而就，但在杨定远眼里，那个白色的身影仿佛海市蜃楼那样总也无法接近。甚至，似乎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