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鹰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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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十三 人生战场

密林中走马,比不得旷野上狂奔,并不能很快。平常二三十里路,平地上顶多一小时,可现在起码也得三小时,何况雪又下得大。好在走了一程,天终于放亮了,雪还下得很大。杨定远看了看日出,调整了一下方向,向安娜斯塔西娅道:“安娜斯塔西娅小姐,应该快到了,你还能坚持么?”

安娜斯塔西娅答应一声,又道:“杨先生,你叫我娜斯佳吧。”

杨定远知道俄国人的正名大多很长,还有个较短的昵称,是平时称呼所用。只是昵称只有很熟的朋友才能叫,安娜斯塔西娅是把自己当成熟朋友了。他心里有点暖意,转过头看了看她,笑了笑道:“娜斯佳?很好听啊。”

安娜斯塔西娅垂下头,微微地笑了笑。这还是她被日本人捉住后第一次笑,她的笑容仿佛让周围的冰雪都霎时融化了。杨定远不敢再去看,扭过头道:“还能再快点么?”

“可以。”

安娜斯塔西娅显然以前骑过马,骑得不比杨定远差。两匹马在林中疾驰,正走得顺,安娜斯塔西娅忽然尖叫一声,马惨嘶一声向边上倒去,她的人也直摔了出去。杨定远吓了一大跳,忙下马跑过去,扶起她道:“出什么事了?”

安娜斯塔西娅身上已尽是白雪,好在积雪很厚,虽然这一跤摔得很重,人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一只脚扭了一下。她靠着杨定远站了起来:“马摔了一跤。”

她的马摔倒后在地上不住嘶叫挣扎,却爬不起来。杨定远上前看了看,黯然道:“左腿断了。”

这马的左脚插进了雪地下一个不知是兔子洞还是獾洞里,因为跑得快,这条左腿一下扭断了。杨定远掏出了袖剑,拍了拍马头,低声道:“马兄弟,别怪我。”

袖剑掠过马脖子,血喷了一地,马哀嘶了一声,便倒在地上再无声响。杨定远是用汉语说的,安娜斯塔西娅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待看到这副血淋淋的场景,她惊叫一声,扭过头不敢看。等杨定远走回她身边,她轻声道:“杨先生,你为什么要杀它?”

“它已经不能动了。留它在这儿,不是冻死,就是被狼吃掉,还是让它少受点痛苦吧。”杨定远说着,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娜斯佳,我们只有骑一匹马了。”

安娜斯塔西娅的一条腿扭伤了,上马很费力,杨定远犹豫了一下,抱起她放到了马鞍上。两人骑着一匹马,这马登时吃力了很多,好在安娜斯塔西娅个头不大。杨定远从鞍下拿出个面包喂给马吃了,又让马喝了点水歇了歇,拉起马缰道:“娜斯佳,你坐稳了,别摔下来。”

两人同骑一马,后面的人没有马蹬可踩,安娜斯塔西娅只好用双手紧紧搂住杨定远的腰。杨定远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如此亲昵过,脸颊也不由有些发烧。安娜斯塔西娅突然将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轻声道:“杨,你真好。你是中国的贵族吧?”

杨定远不由哂然,心里却也有点凉。在安娜斯塔西娅这种贵族小姐眼里,大概只有贵族才是好人,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大概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眼。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他想着,淡淡道:“我哪是什么贵族,就是农家子弟。娜斯佳,我们走了。”

马又开始跑了起来。安娜斯塔西娅紧紧贴在杨定远身上,嘴里喃喃地说道:“杨,你不是贵族么?可是你很有骑士风度啊。唉,在彼得堡的时候,萨沙还自吹是个男爵,说有他在,肯定能让我一家安全。可是革命军来了,他跑得比谁都快。今年克伦斯基又要和布尔什维克打起来了,爸爸带我来远东找谢苗诺夫。可是在火车上爸爸得了病死了,我还好碰到了谢苗诺夫的部下,他派人送我去谢苗诺夫那儿。谁知道远东也那么危险,如果不是你,我也活不下来。”

萨沙多半是安娜斯塔西娅在彼得堡时认识的一个贵族子弟吧。听着背后这个初识的异国女子说着这些遥远的事,杨定远只觉茫然。辛亥年皇帝退位时,他刚进织袜厂。有一天街上来了许多当兵的,拦住路人当场剪掉辫子,有些老人的辫子被剪掉的时候痛哭流涕,仿佛命也没了。他的辫子也是那时被剪掉的,刚剪了的时候还怕得好几天不敢出门,可是几年过去了,现在还留辫子的大概也只有霍敬奇这些宫里出来的人吧。那时他听人说,这些兵是革命军。

靠在杨定远背上,安娜斯塔西娅几乎要忘了正在雪林中奔驰。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波涛将她的一切都卷走了,而这个今天刚认识的东方青年是她在波涛中唯一能依靠的一叶小舟。她紧紧地抱着杨定远,不停地说着以前的事。革命前,她的生活如此安定,身边总围绕着很多贵族子弟。骑马,看芭蕾,听音乐,夏天又和父亲去别墅避暑,在旷野上摘那些盛开的花。可是这些都已经如一个泡沫般破了,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也只有这么说出来才不至于忘掉。

杨定远听着背上这个女子说着这些并不很久远,却如同隔世的事。在漫天飞雪中,他仿佛看到了眼前有一阵波涛正不可一世地席卷而来。这波涛将会改天换地,将一切都摧为废墟,可是废墟上重建起来的,会是天国还是地狱?他不知道。娜斯佳的将来总还明确些,可自己的将来,他自己都预料不出。一个美丽的俄罗斯女子就紧紧靠在他背后,让杨定远如此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现实。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归为沉寂。她在这两天经历了那么多事,一直都在极度的恐惧之中,都没合上过眼,现在才真正放下了心。虽然马背颠覆,可她还是沉沉睡去。杨定远只觉她搂着自己的双臂松了,生怕她掉下马来,索性掏出根绳子将她和自己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