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真朝她从容施礼:“孙夫人好。”
徐老夫人见了,不禁心生安慰。家中连遭变故,大房现下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大孙女作为大房唯一的女儿,一向是全家的心头肉,金娇玉贵的长大,性情天真羞怯。眼下看上去倒是沉着懂事了许多,可越如此,越让人心生怜惜。
孙夫人拉过徐婉真的手,道:“好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掏出手帕拭了下眼角,面色愧疚:“我先告辞了,实在是没脸在这里多呆。”
徐老夫人见状也不多留,吩咐玉露送孙夫人出去,唤徐婉真到身旁坐下。
碧螺呈上礼单,徐老夫人看完冷哼一声:“孙家倒是乖觉,知道这事理亏,送的全是难得的珍品。”
说罢看向徐婉真:“真儿,你方知孙夫人所来何事?”
徐婉真暗忖,如今大房无人主事,徐老夫人询问她的想法,是存着考较她的意思,要培养她多思虑多历练。
古代的女子可没大多自主权,为了自己的目标,获取一定的行动自由,眼下可不是装怯的时候。当下答道:“祖母,看孙夫人的意思,可是孙女的婚事有了变故?”
在高芒王朝,虽然男尊女卑,女子地位低下,但没有“七出”的条例,女子有一定的婚姻自主权和行动自由。
世人对闺阁女子的清誉分外看重,在出阁前少女长年居于后院。但逢节庆戴上帷帽便可与家人一道参加欢庆,春日秋日好时光也可相约出游。在苏州城中,有女子当家做掌柜的,还有自立女户招赘的。
在婚事上,虽然也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会参考子女的意见,通常会在婚前安排男女双方见面。因此,徐婉真才能与徐老夫人坦言讨论自己的婚事。
徐老夫人叹一口气:“真儿想的不错,孙夫人是来退婚的。广仁寺的高僧说,从孙少爷的八字看,须得两年内成亲,否则前途堪忧,是等不了真儿除服了。”
眼中有怒火:“这摆明了是托辞,不过是怕牵连。”
徐老夫人对己的疼爱历历在目,徐婉真不禁靠向她道:“祖母不必生气,人之常情罢了。孙女也想好好为阿娘守孝,这样倒也便利。有祖母在,孙女就安心。”
看着孙女孺慕的眼神,徐老夫人心下怜惜,道:“只是苦了你。还好孙家顾惜名声,没往你的身上推。虽说婚事退了,倒是对你的名声妨碍不大。孝期结束再议亲便是。”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徐老夫人眉头皱了一下,听脚步她就知道是三房那个泼辣媳妇牛氏到了。
徐家三房乃是庶出,徐老夫人一直颇为厌恶。庶子徐昌吉唯唯诺诺,性情懦弱,徐老太爷在世时便为他讨了这么个媳妇,支撑三房。
不待屋外的小丫鬟通禀,牛氏一撩帘子进来:“哟,大小姐也在呢。”眼下她已经换了一身素服,发髻也重新梳得服服帖帖,只插了一把不打眼的白玉发梳。
牛氏在映云阁见到玉露,便知道徐老夫人要见她,急忙回自己院里换了衣服赶过来,生怕徐婉真告她的状。瞧了一眼徐老夫人的神色,虽然是一如既往的不喜,却并不恼怒。牛氏心头松了口气,还好她赶得及。
徐婉真不咸不淡的施礼:“三婶。”就好像刚才她没见过牛氏,两人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徐老夫人见牛氏期期艾艾,想是有话要说,又碍于徐婉真在的缘故不方便讲,便道:“碧螺,你带真儿去我那歇歇。刚熬的燕窝粥应该好了,喝一碗养养身子。”
徐婉真施礼告退。
见两人退出,徐老夫人面色一冷,“你有什么话就说。”
牛氏见状心里腹诽,这死老婆子,对自己就从来没有好脸色过。面上堆笑:“母亲,相公和我商议了一事,来找您讨个主意。”她原先谋划着夺长房的家产,但既然不成,便不想淌这摊子浑水。
徐老夫人心道,你那相公还能商议什么事情,分明就是你的主意。
见徐老夫人不语,牛氏硬着头皮往下说:“母亲您看,锦绣记出了这事,好歹也要多想想。我们经营的绣坊本小利薄,经不起这风浪。再说,也要给徐家留个产业不是?”
这是要分家啊,徐老夫人冷冷的看她一眼,道:“这话你还没资格说,叫老三来见我。”
牛氏忙道:“媳妇自是知晓,只是相公这几天出门谈生意去了。”
徐三爷对嫡母一向是老鼠见猫,被吃得死死的,哪里会拿什么主意。大房吃香的喝辣的富得流油,三房就只有个绣坊苦苦经营。大房吃官司了,定了罪说不定还得连累自家。凭什么?
反正大房的家产与己无关,趁早分了,自家关起门来过小日子。这种事,可不敢让徐昌吉来见嫡母。
说罢偷看徐老夫人的神色,老夫人不愧是官宦千金,心中虽怒,面上是一点表情不露。仅是气势,就压得牛氏喘不过气来。
只听得徐老夫人道:“那就等他回来。”竟是一点口风不松。
在徐老夫人面前,牛氏可不敢撒泼。闻言不敢多说,只得回去再想办法。
三房闹分家,对此徐老夫人并不意外。
徐家豪富,但家风严谨。以往跟着大房蹭吃蹭喝都仍有怨言,如今大房出了事便迫不及待撇开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三房不足为虑,只是眼下大房出事,二房徐昌荣一家又远在任上,家里连个能用的媳妇子都没有。马上要料理徐大夫人的丧事,原本还想着让牛氏协力来办,如今看来指望不上了。
徐老夫人思及徐婉真刚才的表现,进退有据,被退婚也没有软弱哭泣,反倒过来安慰自己。再看看。如果可用,倒是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徐老夫人回转正房,与徐婉真说了三房闹分家的事。徐婉真心下诧异,这事不管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过问吧?
只听徐老夫人道:“说这事,只是让你心里明白些。今天你且回去养着,这节骨眼上,身子可不能垮了。明日你再过来,议一下眼下这几件事。”
徐婉真道:“孙女想再去看看阿娘。”徐老夫人允了。
徐夫人尚未装殓,停灵在东厢房,待前院的灵堂布置好后,次日进行小殓,徐老夫人已备礼请到了苏州城里“茶师傅”。
茶师傅专司老百姓的红白事,属于府城治下。只要接到死者家人送信,就会知会杠房、棚铺、赁货铺、扎彩等行当,为死者准备治丧用具,帮助死者家人料理丧事,直至下葬为止。而徐家的下人正奔赴各处亲朋报丧。
徐家是苏州城中大户,如此情景自然惊动不小。
一位黑脸膛的汉子,扛着山鸡、野兔等野味正往相熟的酒楼去售卖,见此情景不知何故,便询问路人。
走街串巷的货郎道:“可怜啊,好好的一家人。我还受过这东家的恩惠,眼下这情形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眼看一位老大夫从巷尾走来,身边跟着一个背药箱的童子。货郎连忙拉住老大夫,询问道:“这位老人家请了,敢问徐家大夫人可是不好?”
老大夫叹息摇头:“岂止是不好,已然去了。”
货郎怔住:“这可如何是好,只剩下一对姐弟……”
黑脸膛汉子讶异:“这家的男人呢?”
老大夫道:“你来城里少,不知道。徐家大房前阵子出事了,当家的和大掌柜在京城入狱,还不知道该怎生转圜呢。”
黑脸膛汉子又追问:“徐家大房?可是锦绣记的东家?”
货郎道:“正是锦绣记,东家可是好人哪,怎会遇到这种事。”说罢摇头走开了,留下那黑脸膛汉子兀自发呆,不知在思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