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涂曼芬的母亲,李氏既然说不急,徐婉真便静静听着下文。
“我们今日来,也想听听少夫人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李氏道:“曼芬被你救下,你的想法,我们都很重视。”
徐婉真讶异,这样商议的语气,是将她当成平辈而不是晚辈。而李氏这么做,显然是获得了涂家的同意。
她起身浅浅施礼,道:“大表舅母客气了。就算您不说,真儿原也打算着,午后去一趟书院,看看许久未见到的曾外祖父,顺道跟您说说我的看法。”
李氏举止娴雅的侧身,只受了个半礼道:“我们递了和离文书去程家。然而程家却借口程景皓养伤生病,拒不签字。昨日官媒上门去催,却被打了出来。”
看了如今程家的反应,李氏感觉到他们恐怕是想将此事生生耗下去。
对程景皓来说,除了嫡妻不在,又有何影响?照样可以纳妾,左拥右抱花天酒地。而对涂曼芬来说,这些被消耗的时间,就是她如花一般的年华。
一日还未和离,一日便顶着程家媳妇的名头,不得自由。
“曾外祖父怎么说?”徐婉真问道。按说,涂山长如此护短,绝不会坐视此等情况。他若是出手,程家只能服软。
颜氏摇摇头道:“这件事,我们都还瞒着祖父。他年逾古稀,我们做晚辈的,只盼着他能安度晚年,怎能拿这些的琐事去让他烦心。真儿,这也是我们特意来此想说的,你见到了你曾外祖父,万万不能露了馅。”
原来如此,徐婉真点点头。怪不得李氏她们会找上门来,却是有这等原因。
“大表舅母,曼芬表姐这里,她方才跟我说了,就算和离成功,她也不愿回娘家住着。”徐婉真道:“曾外祖父那里,倒是可以长长久久的瞒下去。”
“这孩子……”闻言,李氏一怔,随即明白了原因,掏出手帕拭去眼角的泪道:“她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徐婉真温言宽慰:“大表舅母莫担心,我与宁先生交好。她是曼芬表姐的老师,如今孤身在京,有师徒情谊在,不会置大表姐于不顾。”
涂曼珍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姐姐如果去宁先生那里,就是再好不过!”
徐婉真又道:“上次进宫,太后娘娘给我说,只要诰命制服做好,就会遣人来府里赏下二品诰命身份。我想着也该快了,不如我得了诰命后便去安平侯府走一趟,探探口风再见机行事。”
她思虑的周全,以她如今五品宜人的身份,到了侯夫人那里,也是晚辈身份说不上话。
但等册封了二品诰命夫人,那她虽然是晚辈,在地位上却与林安佳比肩,身后又站着忠国公府,不怕安平侯府不重视。
李氏感激的点点头,她原本只是想请徐婉真出主意,没料到她愿意亲自出手相帮。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愿意帮是人情,不愿帮是常情。
议定此事,徐婉真笑道:“我才从大表姐那里回来,就不再陪你们过去。”扬声吩咐:“桑梓,待大表舅母去东厢房。”
徐婉真找了个借口,将时间留给涂家人团聚。
涂曼芬半躺在床上,郑嬷嬷嘱咐了不能用眼,便不能看书,便静静的想着心事。
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想起,白瑶打开了帘子,涂曼珍风一样的刮进来,欢喜的叫道:“姐姐!”
李氏紧跟着进来,见到躺在床上的大女儿,虽强行忍耐,但泪珠仍然不听话的滚落到腮边。
涂曼芬却笑道:“母亲不必为我难过。往日,我为了嫁人而活着,嫁了人为生养子嗣而活。如今,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在徐婉真的劝说下,最初的迷惘早已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李氏拭去了泪,快步向前坐在床沿上,道:“我的儿,是母亲没用,倒是让你劝起我来了。”
涂曼珍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姐姐,笑道:“我们娘三个也好久没有聚一聚,往后却是便利了。母亲可不许伤心了,姐姐往后一定会活得更好。”
颜氏也劝道:“大嫂,你看孩子们都这么能干,你总算能放心了吧!”
李氏笑中有泪,哽咽着点点头。话虽如此,但要让她选,她宁愿曼芬还是那个骄傲的少女,而不是眼下这个懂事乖巧的女子。
成长的代价,都是痛苦的。如果有人一直宠着,谁会在一夕之间变得懂事?
白瑶端来了茶点,在桌上摆了,收了托盘低声禀道:“少夫人说,这些厨下刚做出的点心,特意端来给大表舅母、二表舅母,还有两位表姐品尝。”
涂曼珍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嘻嘻笑道:“替我谢过你们家少夫人。”
涂曼芬低声说起她往后的打算:“母亲,无论是否能和离,程家我都不打算回去了。宁先生那里,我便厚着脸皮住下去。不是我不想回家,实在是不想令曾外祖父失望。”
她天资聪颖不亚于男子,涂山长对她的期许很高。手把手教她写下第一个字,将她抱在怀里读第一首诗。她还记得,她作出第一首诗时,他老人家激动的眼神。
就连策论,涂山长也教过她一些,如何破题如何立义。末了总是摸摸她的头叹道:“可惜你是女儿身,又不能考状元。不过学好了这些,将来倒是可以给自己的孩儿启蒙。”
对涂山长这些教习涂曼芬,林氏反对过,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知道太多对她没有好处。然而涂山长实在是不愿放过这样的良质美材,仍然我行我素的教着她。
可以这样说,涂曼芬的才学,有七成来自于涂山长,三成来自宁先生。而她的骄傲,则百分百来自于自己的曾外祖父。
自己是当朝大儒抱着教大的孩子,那些闺阁千金怎么能比?
但是,当初有多骄傲,如今摔得就有多惨痛。这样的自己,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关爱着、期待着自己的曾祖父?
望着她殷切的眼神,李氏纵然心头发苦,也不得不点下了头,应下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