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妙斋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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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拆不散的恋人

“爹,娘,我回来了。”

“哎哟,是大少爷啊,老奴都快认不得了。”

几年不见,陈天雄变化很大,头发剪了,蓝布长衫换成了洋装,模样丰神俊朗,身姿矫健。

“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报喜声往屋内传去。此人为陈府的管家,姓顾。

不稍片时,两名衣着华贵的老者来到门前,见到儿子,悲喜交加。

“天雄,是天雄回来了。”陈夫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爹,娘。”

“天雄啊,一个人在国外过的都好吗?”陈夫人抚摸儿子的脸道。

“托娘的福,都挺好的。”

“天赐啊,打你去留学,多少个日日夜夜,你娘可没少惦念你。”

“爹,我也很想念您二老,这不一有假立马回来探亲了。”

“哦对了,月华,这是我爸妈。”

“伯父、伯母,好。”

“这位姑娘是?”

“呵呵,她呀…是你们未来的儿媳妇。”

“…”陈老爷与陈夫人互看一眼,不语。

“先进门再说吧。”

宅内十分豪华,院子里花团锦簇。客厅字画条幅,红木桌椅,紫檀五斗橱。云石香案。

晚饭时分,陈夫人瞧着王月华问道:

“月华姑娘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爸爸早年去世,妈妈含辛茹苦育我成人,起早贪黑供职作坊,供我读书。”

“哦。”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论起门当户对,当由“盘问”开始,此言真理。一问一答,已把她身世背景暴露殆尽。麻雀变凤凰,焉得掂掂斤两够足?

“娘,人月华头一回来咱家,不免生疏,您问一箩筐的话,着实难为她了。”

“就你话多。”老太太心知理亏,瞥一眼儿子,找了个台阶下。

陈夫人吩咐顾管家引王月华至客厢休息,唤儿子到房内唠嗑。

“这姑娘家世简陋,怕是不宜与你婚配。”陈夫人婉言道。

“娘,现在是民国,您咋还一股脑的封建思想么?”

“你娘说得对,天雄呀,如今世道不太平,陈记商行的生意又是江河日下。我与陆家是世交,前些日子顺道帮你说了一桩亲事,侄女儿人品才貌俱佳,哪点都比这个姑娘好。”

“我只认月华是我媳妇。”

“天雄,别犯糊涂。”陈夫人劝道。

“娘,您非得逼让儿子做个见利忘情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吗?”陈天雄坚持道。

“这…”陈夫人有些不知所措。

“儿子没出息,让他去罢。”陈父绝望了。

陈天雄径直去了客厢。

“想什么呢?”

“没什么。”

王月华倚窗而坐,若有所思,陈天雄搭上爱人的肩,柔情慰藉道。

“愁我不要你?”

“谁愁来着?我可一点儿都不着急。”月华横了他一眼,底气显然不足。

“天雄,你敢不娶我,我即便命丧九幽,也要生生世世缠你,随你上班,随你回家,随你约会……到你大婚那日,我就附到新娘身上,你怕不怕…”底气全没了。

天雄慌了,抓着月华的手,一字一句一恳切道:

“月华,请你牢记今天对我说的每一个字儿,我陈天雄这辈子只认你一人做媳妇。若真有一天负了你,绝非本意,届时,你一定要紧紧套住我,实在不行,就杀了我…”

倏地,一只温暖的手掌堵住男人的嘴。

是夜,二人相拥很久,错睡芙蓉帐,暖度春宵。天雄还做了好些美梦:来生,仍续前缘。

天际渐白。

“月华,月华…”

陈天雄一觉醒来,枕边人已不知去向。

“开门,快开门…”

欲出外找寻,无奈早被反锁,焦仲卿、刘兰芝

陈天雄被一种叫教条的东西束缚了。

伤心处,高楼望断,灯火已昏黄。一天静无平伏,如同回归娘胎。

是等候另一些事情的发生吗?

只要一定发生的事,它就会来。但,不管如何发生,都会过去。好比人生,来去匆匆。

“少爷,少爷。”

有人呼唤他。

“谁?”陈天雄走进门窗。

“少爷,是我。”

“原来是顾叔。”顾管家透过窗户纸对里面人道:

“少爷,老奴是来给你送饭的。”

“顾叔,我哪里还吃得下饭。”

“人非钢铁,不吃饭哪里行?”

“…”

“罢罢罢,老奴豁出去了。”

“顾叔?”陈天雄霎时心潮澎湃。

顾管家解了锁,带他私逃出府。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一个人没有理由地帮你,你离险境不远了。

夜,静得可怕。星空无光,四下死寂,呼吸不可闻。风声凄紧,似蝈蝈悲鸣。

陈天雄尾随救世主踱步前行,不觉到了悬崖峭壁。

“顾叔?何故带我来此?”

“明知故问。”

“月华在这?”

“你用不着见她了。”

“什…什么?”

没等陈天雄明白过来,一股强劲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他跌入深谷。

爱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对子女尤其。用罪恶换得的爱,能结善果吗?

视线逐渐模糊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静寂无声。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苟延残喘的人继续走,找不着尽头。

生命,被吸进空气中。

“月华,月华,天雄他…”王母作坊收工返家路上,听闻噩耗,告之女儿。

“他怎么了?”王月华不愿相信。

“他负气离家数月,杳无影讯,生死不明…”

“哈哈哈…”喜极而涕还是泪如泉涌,不得知。

“妈,我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会。”

“月华,凡事看开点,你和天雄情投意合,可当缘分尽了,万要懂得适可而止呀。”

泣不成声。

“妈,我会的,你去做饭吧。”

王母再望一眼女儿失落神情,转身出了房门。

月华走向梳妆台,郑重地戴上男人赠她的蝴蝶发扣,凝视静躺的剪刀:天雄,等我。

次日,王家发丧。

一月后,陈府大喜,天雄失而复回。他失忆了。

“爹爹,老爷找你。”顾絮媛神情慌张。

“所谓何事?”

“不知道,夫人遣人来唤,未说缘由。”

“好。”

顾管家与儿子随丫鬟一道来到正厅。

“顾管家,你来陈府多少年头了?”陈老爷与夫人端坐堂上,问道。

“三十有余。”顾管家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想你为我家操持半生,劳苦功高。又逢祖宗保佑,天雄平安回来,陆家送来上等法兰西红酒洗惊。我与夫人备了家宴,邀您与媛儿齐聚。”

顾管家松了一口气。

几番寒暄,酒菜陆续上桌,开席。

“顾管家,来,我敬你一杯。”陈夫人起身道。

“夫人此举真是折煞老奴了。”顾管家赶忙作揖回道。

酒入毒肠,毒上加毒,顷刻发作。

“这酒…咳咳…这酒里有毒…”

“若不是媛儿仗义,我们不知还要被你蒙骗几时?”

“什么?”

“你妄想谋夺财产,设计害天雄性命,若非你儿子大义灭亲,我们怕是都得遭你毒手。”

“啊?”顾管家怒指顾絮媛,面目狰狞道:

“孽子!咳咳…为父的一片苦心,竟教你这般回报,啊咳咳…”

“苍天啊,为何如此待我!”

“爹爹,我也不想的,但你的行为实属人神共愤,我…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顾絮媛跪倒在地,泪痕满布。

“老爷,夫人,求求你们,绕我爹爹一命,将他法办,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跪地人磕头不止。

“唉,来不及了,鹤顶红,自古,无解…”

“额……”

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他死了。

他们拔了肉中刺,宽了心。

他笑了。

一年后,陈天雄做了一个逆天决定。

“我要娶媛儿。”

“天雄,别开玩笑。”

“我要娶媛儿。”

“天雄,勿要胡闹。”

“我要娶媛儿。”

“孽子!你想气死我和你爹吗?”

“爹娘在上,我,陈天雄,此身非顾絮媛不娶,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不会改变初衷。”

“你…混账!我打死你个不孝子!”陈老爷暴跳如雷,抡起拐杖棒打不孝子。

“冤孽!冤孽啊!冤孽啊…”陈夫人在一旁哭怨道。

不久,陈老爷怒火攻心,旧疾并发,一口气提不上来,抽搐几下,停住了呼吸。

丈夫去世,陈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事事不顺。心头急躁,动辄责骂下人,精神不济,心病难治,时间一长垮倒在床。

弥留之际,陈天雄偏偏去了外地谈生意。

一样的夜晚,同一个房内。

“婆婆,我不恨你了,谢谢你让我和天雄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前榻一男人妖魅道。

“你…是…你…你是…是…咳咳咳…”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别伤心~我会替你送终的。”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宅院,直传云霄。

她强拆良缘,败给了孽缘,永不瞑目。

次日,天雄赶回,陈家发丧。上下一片哀哭声。唯一人暗自欣喜。

“卖报了,卖报了…今朝头条,富家公子娶男妻了哟…卖报了”

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人群中挤出一名斗篷蒙面男子询道:

“一份多少钱?”

“五分钱。”

“给。”

“谢您勒,拿好了您呐。”

卖报了,卖报了,五分钱瞧一瞧头条哩……

男人摊开手中的报纸:

「京城富少,欲娶仆人儿子为妻,气死双亲……」

「………………………………」

文末

「一年前,陈家二老反对长子婚事,致使大少离家失踪,恋爱对象以为亡故,陪之殉情……」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且邪魅的笑容。

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天爷,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