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乱嚼舌头。”舅舅笑,有点掩饰,介绍美女给我,“咏哲,这个女生是舅舅的大学同学,你还记得吗?来过我们家的,叫陈妮。”
陈妮?这个美女居然是陈妮?那个气质温婉清纯的陈妮?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不是吧?你真的是陈妮?怎么差这么多?”
陈妮锁眉,轻嗔薄怒,“你个小鬼,这是跟长辈打招呼的方式吗?没礼貌。”
舅舅拍下我脑袋,我连忙道歉,圆自己的话:“对不起,我是说您看起来比以前美了一百倍,所以吓到。”
“还行,挺机灵的。”舅舅调侃我。
那天和陈妮一起喝咖啡,听舅舅与美女谈别后近况,知道陈妮也是近期由香港回来,现任政府办公室新闻发言人,哗,厉害的女人,竟混到如此风生水起的地步。
“这个工作有让你愉快吗?”舅舅问陈妮。
“没有,”陈妮带点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有种我见犹怜娇柔感,说的话却很沧桑,“没有,我的工作不能让我愉快,不过除了这份工作我也别无所有,现在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很没自尊,好在薪水尚可,怎么说呢?一定要出卖自尊的话,我愿意卖个好点的价钱。”
舅没说话,只温柔地抱抱陈妮,以示安慰。我觉得舅舅和陈妮应该不是很久没联络,至多就是有段日子没联络,他们的做派都还挺美式的,亲密,熟络,但是没有男女情人间的暧昧。
瞅着眼前谈笑风生的一对玉人,时光恍惚倒流,仿佛回到舅舅的大学时代,听舅舅吹萨斯风,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萨斯风的声音是长那样子的。那时候舅舅吹奏的也不是什么名曲,老掉牙的一首《忘不了》,正是清秋时节,惠风和暖,蓝天高渺,顶楼的菊花开得一丛丛的,不远处的栏杆上晒着床单被子,空气里全是阳光混合着洗衣粉的独特味道,也不知道是萨斯风太过伤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个女生居然被弄哭了。
哭了的女生有个旖旎娇柔的名字,叫陈妮,长舅舅一年级,历史系学生。陈妮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吸引了我们全家的目光,她穿白衣蓝裙,黑发扎两条辫子搭在肩上,气质温婉清纯,眉梢眼底带着股书卷味,说话不紧不慢,清楚流利,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不过陈妮笑起来的时候就极其极其极其妩媚,她的眼睛不大,细长,眉目如画,半回眸嫣然展唇,无限风情,摄人心魄。外婆对陈小姐一见倾心,话里话外地打探人家的底细,得知陈妮也住本市,而且是住在太原路的小洋楼里之后,太君龙心大悦,其喜悦程度简直像是——想立刻办喜事的样子。自从有了这个陈妮,我外婆一厢情愿再也没担心过钟曼芬,似乎,住在华山路的钟姓小妖,就这么轻易地被住太原路的陈妮女将打得落花流水,被丢弃到时间的流沙里去了。也就所以,等到后来发现舅舅仍和钟家姑娘有通信的时候,显得那么震惊了。
陈妮比舅舅早一年毕业,毕业后出国进修学位,离别前,一场雨后的夏日傍晚,她和舅舅坐在一架花事正好的茉莉下面娓娓话别,我趴在栏杆那边啃着西瓜看星星,听陈妮说:“即使你知道,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你仍然要去找他吗?”
“是啊,即使我知道很可能一切都是空幻,”舅舅说,“我仍是一定一定要去找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陈妮又哭了,啜泣着,“你们男生都好过分哦,我喜欢的男生,最最过分了。”
舅舅温柔地借出自己的肩膀给陈妮,让她哭,暗暗的夜色里,茉莉清新的芬芳在空气里软软地弥漫,从我这个方向,模糊能看到依靠在一起的舅舅和陈妮。我不敢出声,也忘了去擦掉嘴角邋遢的西瓜渍,蒙昧如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苍凉与无奈,竟是因陈妮那段话,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
这段话,影响我至深,我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虚幻的,不值得我去深究,去追求,去经历,去争取,去反复执着,去魂牵梦系,我是相信着陈妮的这段话长大的,她可是我的偶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