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尖锐的甜蜜,带着莫名的刺痛,深深刺进柔软的心底,胸口传来紧缩的悸动,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此时此地,自己到底在哪里。好像还是下着雨的那一夜,在弥漫着心动和迷乱气息的楼梯上,他近在咫尺的那一刻——呵,深深迷恋,他外套上熟悉又好闻的味道,他无声的温柔和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宪明终于松开手。
程欢吸了一口气,懵懂地睁开眼睛,一阵刺目的光亮。悚然一惊,不是,不是那个晚上,四周有无数视线,都呆呆地凝固在她身上。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声音都好像被掐断在喉咙口。
“我喜欢你。”耳边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是傅宪明?他无法说得大声,而且十分沙哑,如果不是四周太过安静,几乎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
程欢闭了闭眼睛,震痛从胸口一直传到指尖。满天谣言,四周的好奇和轻蔑,都被这轻轻一句话,击得粉碎。谁说傅宪明是乔瑞的男人,谁说他是大信的驸马爷,谁说她程欢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了要勾引傅宪明?现在乔瑞就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他的吻,落在程欢的唇上!
就是为了这个吧,他撇下医生飞车赶过来,不惜跟乔动手,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说出这句话。
乔瑞的脸色变得煞白,漆黑的眸子盯着程欢,这一刻,到底谁会比谁更震惊?
“老板……”周锦唐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实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
傅宪明沉默地看着程欢,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已经费尽力气,咽喉的炙痛好像在燃烧。
是,他踹乔那一脚,不过是冲动。从前忍他让他,都是为了大信,可是现在突然发现不值得。为了成就大信的光荣,他不在乎辛苦,不在乎时间,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可是这些代价,并不包括牺牲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到底程欢听不听得出来,他刚才说的这句话,是每一个字都当真?从第一眼见到她,站在青翠的巴西木下,带着一点淡淡骄傲的微笑,远远看着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喜欢她。
不过是这样而已,不过是喜欢她,何必还要闪闪躲躲,瞻前顾后?刚才一进会议室,看见她倔强的背影,一个人面对所有轻蔑和侮辱也不退缩,那一刻,好像有人在他心上点了一把火。大信是大信,乔家是乔家,再忍下去,简直不算男人。
“我的天。”叶敏站在门边,已经看得傻住了。刚才打电话给老板,根本就是找死嘛!如果早知道场面会这么火爆,打死也不敢搅和进来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见乔董被踹翻在地上的狼狈样子,还真是想不到的痛快啊。
“程欢!你给我解释解释,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电话那头,谢荣昌正在气急败坏地大叫,“马上就要拿出竞标方案了,你现在给我捅出这种漏子来?乔不会放过你,你知不知道!”
“那些都是谣传……”程欢撑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真要命,坏消息传得还真是快啊。
“是什么都好,我警告你,时间不多了。”谢荣昌是真的急了眼,“你不会是收了钱,临时要翻脸去帮大信吧?”
“怎么会!”程欢一口否认,绝对不可能!凭什么要放弃?
“那你和傅宪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程欢顿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我知道应该做什么。”
“下个月,乔柏年就要亲自回来,打点星河广场竞标的事情,到时候动手就晚了。”谢荣昌的语气缓和了些,“再说,你和乔闹得这么水火不容,他不会容你留在大信的。”
“知道了。”程欢生硬地回答,突然想把话筒摔掉。她会不知道这些吗?没时间了,还要在这里听他没完没了地哆嗦。
不过,事情的确很糟,本来是打算利用乔来牵制傅宪明,可是眼下,却把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卷进了冲突的中心。
更糟糕的是,经过这么多事情,她已经对结果完全失去了把握。是不是因为害怕失败?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觉得自己心浮气躁。
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对着镜子说,今天就要把所有资料弄到手,趁大信还没防备,干干净净地抽身而退。从此以后,大笔酬金到手,坐着荣泰市场总监的位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是时间每过一小时,心思就会多一层。
没错,要动手的话,随时都可以。所有设计都已经拷贝下来了,包括详细的资金预算,只要再拿到傅宪明的标书和演示文案,就可以大功告成。
谢荣昌那边,已经和裴桐达成了默契,只要把大信拖下马,就趁他们调用启动资金的空档,把清泉别墅区的地皮吃下来。到时候,大信损失惨重,股价也会大幅下跌,再联合登峰趁低吸纳,应该就是打垮大信的最好机会。
怎么掂量,都觉得胜算在握。
可是,可是——傅宪明呢?他会怎么样?程欢不敢往下想。
星河广场是他一手负责,如果出了岔子,他要担负起全部的责任。更何况,现在他和乔已经翻了脸,乔那种人,决不会放过这个攻击他的机会。
没理由为了一个傅宪明,就放弃酝酿了这么久的计划吧!而且,错过这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大信建设抗衡。
程欢烦躁地跳下沙发,在地板上兜着圈子。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怎么收手?要她放弃什么都可以,可是大信建设,她一定要赢。
“嘟嘟嘟——”电话声刺耳地响起来,这个谢荣昌还真是缠人啊,一个早上打了三遍电话来!
程欢一把拎起话筒,“刚才不是都说了,我知道怎么做!”
那边一阵沉默。“是我,傅宪明。”
他?程欢的听筒差点抓不牢,掉到地上去。
“为什么不来公司上班?”傅宪明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咽炎还没有完全好吧。可是听得出来,有种掩饰不住的担心。
“我……我已经请了假……”程欢的脸开始发烫,是,她请了假,因为没办法面对他。
“我知道你请了假。”傅宪明不跟她兜圈子,“只是想知道理由。”
“我今天……头痛。”程欢费力地说着谎,他的声音穿过听筒,贴在她耳边,好像连呼吸声都感觉得到。这种贴近的感觉,她实在有点招架不住。
“程欢。”傅宪明好像叹了口气,“你总不能一辈子不上班吧?何况那天的事,也不是你的错。”
“我可以辞职。”程欢冲动地脱口而出。算她卑鄙好了,怎么说都可以,她是真的不想背负这个背叛的罪名。别人怎么看,统统无所谓,可是真的很害怕傅宪明知道,出卖他的人,就是她。
辞职好了,那个什么荣泰市场总监的位子,她大不了就放弃,从此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见傅宪明。也许就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她出卖了他的事实。
“别傻了,现在辞职,什么错都要推到你身上。”傅宪明温和而冷静,“而且从今天开始,在这个地产圈子里,你连一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得罪了乔家,还有谁敢要程欢去做事?
“我在你楼下。”他继续说,“一直等到你出来为止。”
程欢目瞪口呆。什么,他居然就在她的楼下?
拉开旁边的窗帘,果然,那辆熟悉的银灰色车子正停在拐角。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是啊,不能走。要是就这么功亏一篑,她连一条退路都没有。标书和演示稿都没拿到,谢荣昌那只老狐狸,是一毛钱都不会付的。到时候,这座城市里,再也没有一家建设公司敢用她,所有心血和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再怎么犹豫,还是要回去的。程欢只好慢慢地穿好外套,走到楼下去。
傅宪明倚着车门,一边抽烟,一边等她。早晨淡淡的阳光,透过疏落的树阴照在他身上,温暖又寂寥。他还穿着干净的细条纹衬衫和西装外套,珍珠灰的丝质领带——这么整齐的上班衣服,大概是直接从公司开车过来的。
程欢低下头,轻轻走过去,听见他说:“上车吧。”
就这样而已?关于那天会议室里那一场轩然大波,他什么都不想说?
傅宪明帮她关好车门,踩熄了刚抽一半的烟,绕到驾驶座这边上车,拉起安全带,发动引擎,一直没说话。
程欢忍不住偷偷从眼角瞥他一眼,脸色那么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呃,回公司——我应该直接回设计部那边吧。”她没话找话。
傅宪明仍然不说话,只顾着开车。
“你用不着这么严肃吧?”程欢努力开着玩笑,搞什么,大老远来接她,就是为了耍酷?
傅宪明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随便就敢不上班,你当公司是游乐场?”
“事情都闹成这样,我怎么回去啊?”程欢脱口而出,还不都是他!现在只怕小道消息都已经登上了八卦周刊了。
傅宪明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慢慢过来,握住程欢的手,轻轻握紧。
程欢一震,暖流从指尖一直涌到胸口。
他什么都不用说,解释的话,鼓励的话,安慰的话,都没有这紧紧一握来得踏实。
程欢低下了头,他的手心那么温暖,几乎要把她的心烫伤了。隐隐的炙痛,让她说不出话来。过去的每一幕,每句话,对他来说,都是欺骗,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是他握错了她的手。
“程小姐,早!”
一大早,程欢就在大堂里遇见保洁组的大婶。
“哦,早。”程欢有点讪讪地打着招呼,来得这么早,就是怕跟别人挤电梯。现在大信建设只怕是没有不认识她的人了吧。
“昨天晚上没睡好啊?”大婶放下抹布和水桶,凑了过来,“看眼圈都黑了。”
“是吗?”程欢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睡得好才怪,翻来覆去都是星河广场的事。
“年轻人不要那么大的心思,很伤神的。”大婶脸上的笑容像朵菊花,“别管那些人胡说八道,你看咱们老板也都一心一意护着你,还怕什么?”
程欢愕然,抬头看着面前这张笑脸,突然惭愧得几乎想逃。
昨天已经把标书拿到手了,全部的资料,都已经如约交给了谢荣昌。按照他们之间的协议,至少还要等到正式收购大信的时候才能离开,因为还有一连串的计划要实施。大信的客户资料,决策层的应变决议,还有股东方面的资料,也都要慢慢收集。
可是,在这个早上,她几乎连走进电梯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跟谢荣昌毁约,就是当了逃兵;如果继续留在大信,就还要扮演一个叛徒的角色。程欢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哪一种身份更可耻。
慢慢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程欢觉得两条腿好像灌了铅。放弃吧,算了吧,才刚刚开始,她已经这么疲倦。
推开门,一阵淡淡花香扑面而来,程欢呆住了。
办公桌上一大束新鲜的粉红玫瑰,正粉嘟嘟地绽放着,朝她娇嫩可爱地微笑。
傅宪明从椅子里站起来,“这么早?”
程欢呆呆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已经等你半天了,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花放在你桌子上。”傅宪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泄露了一丝腼腆。
程欢看了看桌上那一大捧的花,又看了看傅宪明,忽然心酸得差点掉眼泪。
不要了吧,他对她好一分,她的负疚就重一分。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花店的老板一直大力推荐这一种。”傅宪明慢慢走过来,两只手插在裤袋里,“我是第一次去花店。”
程欢哑口无言,咽喉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是,他何必自己去花店,随便叫秘书打个电话也就够了。
“你不喜欢?”傅宪明站在程欢面前,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色,“下次换一种好了——”
程欢不肯抬头,只盯着他的领带结。
“程欢,你怎么了?”傅宪明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还是这么温暖。程欢用尽力气转开脸,这场戏,她实在已经演不下去了。
“要是——我离开大信,你会不会——也一起走?”她听见自己干涩地问。
“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种话?”他微笑,“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程欢鼓起勇气,“下个星期,星河广场就要开标了,万一失败,你有没有想过退路?”
“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贸然中止所有的工程,去夺这个标。”傅宪明轻轻把程欢揽进自己怀里,“怎么这么没信心,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程欢的头靠在他肩上,一阵一阵心酸,只好闭上眼睛。就当是最后一次亲近他的怀抱。
不能说后悔,现在已经太晚了。做人应该敢做敢当,放弃傅宪明,换来一场盼望已久的胜利,还算公平吧。可是,为什么啊,她竟然难过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