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欢!”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谢荣昌怒气冲冲地进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把手里一个白色的信封甩在程欢的桌子上。
程欢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意思不是很清楚吗?我、要、辞、职。”
“为什么?”谢荣昌气昏了头,“说好了等星河广场完工之后,你才能走。”
“那是被你威胁,不得不答应你的条件。”程欢笑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大信已经把责任都推给了傅宪明,我没必要再留下来给你卖命了吧。”
“哼。”谢荣昌铁青着脸,“傅宪明是不是疯了,他一辞职,把我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踢走这块绊脚石?”程欢的语气里充满讥讽,“现在如愿以偿,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是他还带走了美罗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谢荣昌脱口而出,“大信旗下的美罗百货,他还有将近一半的股。他们丢了星河广场,傅宪明紧接着辞职,大信高层人事动荡,眼看着股价开始走下坡,现在收购正是时候!”
“可是,你的资金还没有调过来,是吗?”程欢看着他,“星河广场一动工,你根本拿不出全盘收购大信的现金,所以才这么气急败坏,我猜得没错吧。”
“要是我没记错,你应该更希望看着大信垮台啊。”谢荣昌提醒她,“当初口口声声要一起对付大信,现在,怎么只会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此一时,彼一时,你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程欢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收购大信的事,我已经没兴趣了,随便你怎么样都好。”
“不会——是为了傅宪明吧?”谢荣昌开始试探,“他突然辞职,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我的事,你少管。”程欢的语气突然一沉。
“可是他现在已经穷途末路,只剩下手里的美罗股权了。”谢荣昌开始算计,“美罗是东岸商圈的聚宝盆,要是能把他手里这部分股权买过来,就占足了便宜,以后收购大信,也会节省很多力气。”
“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程欢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就算把这些股权扔进海里,也不会卖给你的。”
“这倒是个问题……”谢荣昌叹了口气,“真可惜。要是你没那么快跟他翻脸,倒是还可以再想想办法。程欢,我看他好像对你还有点不舍得,其实你只要回去认个错,应该还有机会。”
“谢荣昌,我真是鬼迷心窍,才会跟你合作。”程欢停下手,“你是不是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恬不知耻?”
“你这是什么话!”谢荣昌楞了一下,勃然变色,“我是好心才跟你提个醒……”
“你是想让我回去,帮你套出他手里的大信股权吧。”程欢打断了他。
“呃,这个,也不全是。”谢荣昌尴尬地挤出一丝笑,“你误会了,我哪会这么想,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已经结束了。”
程欢暗暗咬紧牙,是,已经都结束了。
可是听见这句话,心里还是像被绞肉机绞过,突然痛得喘不过气。
“程欢,先别急着收拾东西,就算你要辞职,至少也要给我几天工夫,找个人接替你啊,总不能让星河广场的工程开天窗吧。”谢荣昌开始说软话了,“这样吧,做到月底,好不好?”
“我等不了那么久。”程欢一口拒绝,月底?开什么玩笑,她连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那,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怎么样?”谢荣昌急了,“你就算对我有点误会,也得顾全一下荣泰啊,做人总不能连这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吧。”
程欢犹豫了一下。
他说得也是,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完全怪在别人头上。要是马上就走,星河广场只怕真得停工几天,供货商方面,也有很多人会受影响。
“就这样决定!”谢荣昌趁她犹豫,赶紧打铁趁热,“做到下个周末。”
程欢轻轻叹口气,好吧,再留一个星期。
本来打算直接辞职,退掉房子,就离开这个城市。那么多的错,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的。他十年心血铸出的成就和地位,都已经毁在她手里,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或许,只有把自己的一切也跟着放弃,她才会觉得有点安心。
可是,这样走了,真的是永远再没有看见他的机会了。
谢荣昌的挽留,或者也算是,为她找一个欲走还留的借口吧。
“知不知道,我约你出来是为什么?”
乔瑞坐在程欢对面,语气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尖锐。她穿的是一条PRADA的白色裙子,简单归简单,可是非常高贵。
程欢想起被自己一杯咖啡毁掉的,那件傅宪明的西装外套,也是这个牌子。
如果没有她,大约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大信的当家人,坐在27层会议室里,跟周锦唐他们讨论星河广场的设计案。也许乔瑞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身边人,成为地产界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可是,插进一个她,什么都变了。
“我听说,你从荣泰辞职了。”乔瑞喝了一口咖啡,“我有点好奇,刚刚上任才两个多月,怎么就不做了?”
“你的消息还真快啊。”程欢有点意外,前天才递上辞呈,居然今天她就听到了消息。
“谢荣昌正在打着灯笼到处找人呢。”
“是吗?”程欢笑了笑,“荣泰的市场总监,很多人排队抢着做吧。”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样?”
“我想离开这里,去外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发展机会。”程欢的语气好像很轻松。
“不会是为了逃避吧。”乔瑞突然说,“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过去,所以只好放弃。”
程欢一怔,“你……什么意思?”
“就这么走了,可不怎么光彩。”乔瑞好像是意有所指,“随随便便就认输,好像不是你程欢的性格。”
“你很了解我吗?”程欢一哂,跟乔瑞总共见过几次面而已,而且一直被她憎厌。
“不是我说的,是傅宪明。”乔瑞慢悠悠地说,“他曾经说过,你就算是输了也不肯低头,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总要跟别人争对错。”
程欢刚要端起咖啡杯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是吗,是他说的?除了当年的父亲,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评价过她。
“要是我没看错,你应该也喜欢过他。”乔瑞说,“是什么原因,让你甘愿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去当那个劳什子的市场总监?”
“我好像没必要跟你解释。”程欢想避开话题。
“抱歉,我找人查过你了。”乔瑞不打算再绕圈子,干脆掀开底牌,“结果很出人意料。”
“你——查过我?”程欢蓦然抬头,“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乔瑞一笑,“现在有点明白了,你,是汉方建设程永浩的女儿啊?难怪要跟大信过不去。”
“原来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现在,好像不那么讨厌你了。”乔瑞侧头想了想,“大概你来大信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喜欢上傅宪明吧。”
程欢一阵沉默,何止是没想到?现在也还觉得,一切不像是真的。
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好像不相干的话:“我小的时候,爸爸很疼我。”
她看着杯子上袅袅腾起的热气,“可能你不相信,我上学时候的书包,都是我爸每天晚上亲自收拾的。他甚至还自己动手给我做了很多玩具,手把手教我写大字。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他。我妈一直很严厉,犯了一点错,她就会罚我跪,可是爸爸完全不同,从来都只会护着我。所以无论犯了什么错,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总是我爸爸。”
乔瑞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
“现在,犯了错的时候,不知道要去找谁。”程欢的语气有点茫然,“小时候总觉得爸爸就是一个保护神,无所不能,一直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会失败,会流眼泪。现在想一想汉方的失败,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他那么厚道的人,靠做设计起家的,怎么适合做生意?被人家吞掉,也是早晚的事。但是当时我妈接受不了,天天看着他那么颓废,很快也就厌了,所以提出离婚。”
说到这里,程欢突然打住了话题:“对不起,跟你说这些,很没意思吧。其实这种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跟你说了一大堆。”
“我听说,你父亲过世得很早。”乔瑞看着她。
“是啊,失去我妈,他整个人都垮了。我刚上大学那一年,他就喝醉酒出了车祸。”程欢的语气淡淡的,可是声音开始发涩,“以后的好几年,我靠亲戚的接济过日子,半工半读赚学费,常常会梦见他,不过很奇怪,总是我小时候他的样子,一脸的笑。其实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连头发都白了。”
乔瑞说不出话来,程欢的语气那么平淡,可是,为什么她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脸,会觉得心里酸酸的?
“几年时间,一晃也就过去了。”程欢叹口气,“都不敢相信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也可能是因为心里有目标吧,一直想着要把别人欠我的讨回来,所以做什么都比别人努力,以为这样就够了。”
“如果我是你,也许,我也会这么做。”乔瑞说。她指的是星河广场那件事。
“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程欢怅然一笑,“傅宪明曾经说过一句话,男人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输不起。我觉得这句话,是对的。当初汉方和大信竞争,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怎么能都赖在大信头上?”
“既然你都想通了,为什么还要走?”乔瑞脱口而出。
“因为我明白得太晚了。”程欢掉转脸,看着窗外,“可能也是应该付出点代价。”
“除了放弃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路可走吧。”
“怎么这么说?”程欢怔了怔,“你不是一直要我离傅宪明远一点?”
“我以为,他身边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为我准备的,只要你离开,他就是我的。”乔瑞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上一句:“可是我不知道,要代替你,原来这么难……”
“你——想要放弃他?”
“放弃?你现在做的,才能叫做放弃,我不是。从来都没得到过的东西,怎么谈得上放弃两个字。”乔瑞停了停,“我原来还以为,不是他不喜欢我,而是,他天生是一个工作狂,只懂赚钱,不懂感情。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靠近过他,原来,在面对你的时候,他才会有那种神情和语气。其实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本事,能让他过得开心一点,今天就不会来见你了。”
“他最近——不好吗?”程欢心头一跳。
“你觉得呢?”乔瑞反问,“看上去,他好像很忙,可是跟以前的忙不一样,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昨天我在美罗百货遇见他,跟一位英国的精算师在一起,是为了核查账目才去的。我问过美罗的宋经理,他说,傅宪明想要把手上美罗的股份转卖出去。”
“他要卖掉?”程欢一惊,“为什么?美罗的盈利空间还很大,就算暂时大信系统的股价下跌,也不见得会跌到底,这阵子动荡过去,很快就会反弹的。”
“这个,傅宪明总比我们清楚吧。”乔瑞说,“投资方面他才是专家。我只是觉得,他是什么都不想要了,不想再跟大信有任何瓜葛。”
“可是,现在卖掉,很吃亏啊。”程欢急了,“再说,谢荣昌也正在打他手里美罗股份的主意。”
“谢荣昌?”乔瑞怔了一下,讽刺地笑了,“谢荣昌的鼻子还真灵,哪里有油水,他立刻就闻到了。现在美罗也受大信高层地震的影响,股价开始下跌,他就想拣个现成的大便宜。”
程欢咬紧了嘴唇,傅宪明到底是怎么了?离开大信,已经是元气大伤了,怎么可以把手上最后的美罗股权也抛出去?
谢荣昌那只老狐狸,如果听到了风声,一定不肯错过机会,到时候又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来对付他。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算计。
十一点了。
程欢靠在椅子里,看着办公室外面的夜空,要交接的文件,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明天,新上任的市场总监就会来接替她。
终于到了卸下心头重担的时候,疲倦之外,还有点解脱。可是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焦躁,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呢,怎么一直不安心?
桌子上,摊开的一本财经周刊上,大字标题写着傅宪明要出售美罗股权的消息。
也许,这个就是她心乱的原因吧。现在谢荣昌一定已经知道消息了,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是不应该啊,她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他说起美罗股份的时候,脸上那种贪婪的神色。
程欢蹙起了眉头,外面夜色深浓,玻璃窗上映出她的脸,清瘦了很多,下巴都已经尖尖的。程欢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摸了摸脸颊,想起在星河开标那一天,在大信的停车场,傅宪明轻轻这样摸了摸她的脸,擦去她眉梢的雨滴,说,只要回去喝杯酒,睡一觉,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骗人。哪有这样的事?她喝过了酒,也睡了很多觉,为什么记忆只有越来越深刻,都快刻到她的骨子里去了。
就快要离开了,如果真的可以,多想做他手边那一壶陪他醉的酒,解他眉头一点忧。
明天,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机票都已经订好了,可是,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完。出了荣泰的大门,再想接近谢荣昌,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不会做什么对傅宪明不利的事情吧?怎么可能对美罗的股票突然无动于衷?要是他肯正大光明地出价,还让人放心一点,可是眼下的情形太反常了,背后一定还有着什么见不得光的计划。
程欢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辞职,太草率了,要是可以多留几天,说不定就能帮傅宪明拆穿他。可现在马上就要收拾东西走人了,还怎么打探消息?
外面的走廊上,突然有人说话,打断了程欢的沉思。她抬起头,怎么好像是谢荣昌的声音?
程欢办公室的门本来就没关严,听见他从外面经过,在送什么人下去,“走好啊……”
都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哪有半夜十一点,还在人家公司里谈业务的。再说,一般的角色,谢荣昌也压根儿犯不着亲自把他送出来啊。
程欢禁不住起了疑心,忽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凑近门口,就着走廊上壁灯的光,看见他和一个客人站在电梯旁边。
“老弟,这件事,就全拜托你了。”谢荣昌背对着她,正在拍着对方的肩膀,“等拿到美罗,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兑现。”
程欢心里怦地一跳,没听错吧,他好像说的是“美罗”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