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抛下身边的一切和他走吗?抛下疼爱她的父母,抛下亲爱的兄妹,抛下她现在的学业和在这里所有的朋友,与他一起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开创自己的事业,开创他们自己的生活,她会吗?
她知道她的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似乎没有人会认为她不应该跟他走。她爱他,她相信他的能力,她无比信任他……这些理由的任何一条都可以成为她跟他走的原因。那么她为何会如此踌躇,如此迟疑,如此拿不定主意呢?
他要远离家族的束缚,他要以自己的能力证明他自己,作为他的女友,她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他,就像陆菁说的那样,无条件地追随他的脚步,放弃自己的一切……
门铃响的时候她知道是亚伦来接她了。在问完那个问题后,他就带着她离开了办公室。他们各自回宿舍整理行李,准备离开学校去度过一个悠长的假期。
景雯拿起行李箱,平静地打开门,看着昂然直立在门口的亚伦。他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替她关上门,随口问了句:“东西都带好了吗?”
景雯默然点头。
两人无声地走向电梯,在等待的过程中,一种难言的紧绷在他们之间开始蔓延,扩散到周围的空气里,搅乱了内心的平静。
但似乎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份窒息,破坏这份暗潮汹涌的思想波动,他们还是沉默着走进了电梯。
亚伦不想逼迫她,所以这些天他给她绝对的自由时间去思考,他知道作决定是困难而受煎熬的,正如他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经过长期的心理压力和思想斗争。可她必须得作,不是吗?
“你想好了吗?”电梯里那既密闭又狭小的空间特别让景雯喘不过气,而亚伦的问题又宛如冰霜突然降临,罩在她胸口,让她不寒而栗。
景雯全身掠过一阵无法克制的痉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我不能跟你去美国。”
亚伦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即使是当陆菁用那样鄙夷与质疑的目光看着他时,他也从来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景雯是如此爱他——这一点他无庸置疑,她怎么可能对他说出拒绝的话呢?而且那样理智,那样冷静,那样直直地回视着他。
亚伦被完全搞糊涂了,他被激怒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不论在感情上还是在理智上。
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他回忆起当时的画面,怒火依然在心头不断燃烧。她不是应该支持他,信任他的吗?
“我不能跟你去美国。”当时她这样回答。
“为什么?”已经准备跨出电梯的他停下了脚步。
景雯那双笼罩着轻愁的眼眸直直瞅着他,她抿紧嘴唇,轻叹一口气,率先走出了电梯。
他走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臂,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拉着她走到学生会大楼前那一片无人的竹林里,景雯也并没有挣扎反对。
“如果刚才我没有听错,你说你不想跟我去美国。”他钢铁般的眼神定在她身上。
“亚伦,你为什么想去美国?是想要重新证明你自己?”她忽略他的怒气,以最平静的语气问他。
“你明知故问。”他的双眸精光闪烁,愤怒在他体内渐渐高筑。
“我不会跟你去美国,实际上,我认为你也根本没有去美国发展的必要。”景雯在思考了一个下午后,她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她也要坚持她的观点。
他狐疑、困惑、眼神犀利地望着她。
“你去美国无非是想和你父亲抗争,并且证明你自己的能力。可是你在这里不是一样可以和你父亲抗争——面对面地,一样可以证明你各方面的才能,证明你的成功不是依靠家族的势力。”
“在这里?”他对此嗤之以鼻,“当人人都知道你是谁时,你如何证明自己?”
景雯的眼里光芒闪烁,“你真的这样想吗?你以为从小到大你都是同辈中的首领人物是因为家族的力量吗?我们愿意听从你的话,愿意让你当我们这些人的领袖,并不是因为你父亲是殷明,而是因为你可以带领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从小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甚至帝威学院里的大多数学生,我们都是因为肯定了你的才能,所以才愿意让你做我们的学生会会长、让你领导。”她回忆起过去每一次在他坚持下的成功,当所有人气馁时他拥有的强悍气势,他不动声色的表情总是给所有人以激励,还有他自信的表情……景雯的态度更加坚定,望着他的眼眸也更加晶莹透亮,“你不需要去美国,只需要留在这里,留在帝威。如果你想继续学习,你可以上帝威的研究所。如果你想和你父亲斗争,那么最好的战场不是在这里吗?”
他阴云密布的表情丝毫也不放松,下颌绷得很紧,直视着她。
景雯心里最真实的感觉一泻而下,“你是想享受和你父亲针锋相对的感觉吧?你不像殷勤那样是真的对家族的责任感到深恶痛绝,那么你为什么要学她把自己放逐呢?我知道你以身为一名殷家的子孙而自豪,你有家族的荣誉感,把那些加诸在你身上的负担视为挑战,并且以完成它们为第一要务。你在许多事情上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你又何必跑到美国那么远的地方去证明呢?这里有足够多的挑战,足够多的机会和工作。你想去美国,根本只是因为你不想屈居人下,说穿了就是因为你太过叛逆,你要和你父亲争斗,像所有年轻人那样,以和父母争吵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景雯说得激动,“亚伦,你已经过了叛逆期,你这样做的结果会伤害你父母的。而且你这样一走了之,你以为你会心安理得,会了无牵挂吗?殷伯伯不会放你走,如果你坚持要走,你就是放弃这里的一切——包括义务与权利,包括你必须承担的责任!你能放得下你引以为傲的帝威集团,放得下那些你付出心血的人和事吗?你爱他们,你也爱帝威的所有事业,那是你父亲的骄傲,同时也是你的骄傲!你想和你父亲斗争,那么就留下来;你不想让你所爱的人难过,也请你留下来;即使为了你自己的愿望与期待,你也应该留下来……”她说得气喘吁吁,那些话就像倾泻的洪水,再也无法遏止住它奔流的气势。
他额上青筋毕露,嘴角的肌肉不断抽动,他的神色变得冷毅,他凶狠地眯起眼睛,“景雯,你的话让我震惊。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不了解我,我不认为我们还有讨论下去的必要。”
他陡然转身,丝毫不留余地,迈着愤怒的步伐离开她身边,不再多看她一眼。
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卧室里,他蔚蓝闪亮的眼在夜幕下闪光,深不可测的表情笼罩他的脸。他在思索她的每句话,一种陌生的紧绷蔓延至全身。她居然敢那样剖析他的心思,自以为是地揣测他的想法,还用那样坚决的口气来告诉他!她以为她是谁?就因为他爱她,所以她就认为她已经完全了解他了,可以质疑他的决定,左右他的决定了吗?
陆菁说得对,她根本不可能帮助她对抗他父亲,她只想要坐上帝威集团女主人的宝座,而不去想他是否真的愿意,真的稀罕……
“你能放得下你引以为傲的帝威集团,放得下那些你付出心血的人和事吗?你爱他们,你也爱帝威的所有事业,那是你父亲的骄傲,同时也是你的骄傲!”
景雯张着激动的眼睛,向他喊出的这句话一遍一遍在他脑海里回响。不,她是错的!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不了解他这些年受到的压抑和对父亲的憎恨!她不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只是自以为是地想要把他留在这个地方,这个束缚他心灵和自由的地方……但束缚他心灵和自由的,真的是这个地方吗?
离他们在竹林里那次毁灭性的争吵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里景雯不断扪心自问她是否做错了。虽然她无比难过,可是理智却还是告诉她,她并没有错。她不需要去向亚伦道歉,不需要同意和他一起去美国——前提是,他还愿意带她一起走。
亚伦真的生气了,当他拂袖而去,当他不再回头,当他这几天来没有只字片语,她就知道这不像他们过去任何一次争论,这一次她触到了他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心情、他最隐私的情感和体会。她即使是他的爱人,也没有权利去挖开这些秘密。
可她别无选择。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中国,离开帝威,离开生他养他并且让他引以为傲的地方。他这一走就是和他父亲的决裂,和帝威的告别,以他的骄傲,他绝对不会重新回到这个他热爱的地方。他会永远牵挂这里,因为他的血液里流着殷家人对事业和家族的热爱,亚伦怎么可能离得开他以之为生命的东西呢?
景雯痛苦地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一种深沉的无助从心底升起,扩散至全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亚伦并不愿意和她分享他的心情,这同样啃噬着她的心。亚伦说她并不了解他,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吗?不了解这个她从六岁起就认识的男孩,这个在她成长的每个阶段都占据着重要地位的男人?这个让她体会到暗恋的苦涩、失恋的痛苦、相爱的甜蜜的男人,她难道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吗?
他们共同成长,共同经历过青春的每一个阶段,她爱上他是如此理所当然,而他爱上她又是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呢?
她的手机放在书桌前,当它响起,景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她立刻跑到桌前,那个熟悉的号码在蓝色屏幕上闪烁。她的心怦怦乱跳,既害怕又期待,双手颤抖地拿起手机,“喂……”
“明天早上十点我坐飞机去纽约,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我把飞机票放在机场柜台。”他低沉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到她耳边。
她却因此不停地抽搐,“亚伦,你要走?而且明天?出了什么事?你和殷伯伯怎么了……”她已经快语无伦次。
“我已经告诉他,我要走。”一句简单的话,省略的过程却让她胆战心惊,她不敢想象那会是一场怎样的争执,居然会让他作出立刻离开的决定。
“可是……可是你的学业怎么办?你还没有完全毕业……”她因为这惊人的消息,头脑忽然变得迟钝。
“我不在乎。”她几乎可以看见他满不在乎的神态和他嘲讽的笑容,“我只想早一点离开。”
“你会后悔的,亚伦。”她提高的声音,尖锐而不真实,她只凭直觉开口,“你离不开整个帝威集团,离不开身为殷家人的荣誉、责任与骄傲……”
“你要来就来,不来我也不会等你。”在他倏然愤怒的言辞里,她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亚伦,你别挂电话,再考虑一下,殷伯母……”她焦急的语调没有把他留住,他猝然收了线,留下手足无措的她呆呆地望着闪烁着忧郁光芒的蓝色屏幕。
景雯手脚冰冷地坐在书桌旁,她浑身掠过一阵痉挛,接着又是一阵,然后她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该怎么办?明天亚伦就要走了,如果她没有去机场,这辈子可能再也看不见他了……
当泪水流下脸颊的时候,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雯茫然地坐在窗口,从夜晚一直坐到天边第一缕阳光出现。
她走下楼去吃早饭,总是早起的母亲诧异地看着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妈。”她的双眼满是一夜未睡的疲惫,精神委靡不振。
“怎么了?”周母立刻关切地走到女儿身边,审视她的脸,“你没睡好吗?那就再上去睡吧,反正是在放假。”
“我睡不着。”母亲关切的声音让她觉得莫名心酸,心里的压力想要瞬间释放,“我……”
“出了什么事?”一向对孩子最为敏感的周母看着她乖巧的女儿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正了正脸色,她忽然郑重地问:“是不是为了殷亚伦?”
“妈,你怎么知道?”她的表情惊讶里混合着慌张。
“哎,”周母轻声叹息,“你们的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景然还有你殷伯母都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