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亚伦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一贯冷漠的眼眸此刻却闪着怒火。他绝对想不到景雯会那样公开地反对他,她一向很有原则,从来不会做任何有损她自己和帝威形象的事,今天她这是怎么了?
不愿意再盲目猜测,他拿起车钥匙,起身离开。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那是她的事,与他又有何关系?今天晚上殷家老爷子邀请景雯去吃饭,而且叮嘱他一定要把景雯亲自接回家。父亲一定跟爷爷通过电话——在多年前把帝威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让给父亲的爷爷,早就表示过不会再参与任何帝威内部的决策变动,所以他不必担心殷老爷子会对他现在正在进行的事发表任何反对的意见。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绝对不会后退与气馁。二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希望有所变化,变化才是帝威未来生存的根本。他知道自己还太年轻,但他有精力、有魄力,也有决心与毅力。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支持。殷家虽然是个大家族,可是他们都只团结在爷爷与父亲身边,将来或者会团结在他身边,但必须是在他证明过他的能力以后。
而那个被家族认定将陪伴他度过一生的女孩却公然反对他,在他已经如此孤立的情况下!这让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心怒不可遏。他应该不在乎才对,他早知道她是不赞成的,她也明确地对他表示过。可他还是不曾想到过,他所以为的那个温和优雅的女孩,会这样激烈地公开表示反对……是他错看了她,还是她终于也发现他不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不再盲目地赞同他了?他握了握拳头,烦躁地下了楼。
景雯锁好办公室的门,这才记起今天晚上的晚餐约会,她答应了殷爷爷去殷宅吃饭。她踌躇着,举棋不定,不知道在经历了今天那么多的事情后,她如何能若无其事地陪着他去他家吃饭。
她轻柔地叹息,最后还是走向亚伦的办公室,却发现他已经离开。
他没有等她,他是在生她的气吧?她伤到了他的自尊,她其实是知道的,再怎么说,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他的未婚妻……今天她或者有些冲动,但并不是像陆菁以为的那样公私不分,她只是以行动让所有人知道,她并不赞同他的这次计划而已。难道她选择的方式错了吗?
或者真的是因为她自恃为亚伦的未婚妻,所以丝毫也不惧怕他的怒气?或者因为他最近对她的疏远,让她在心底里产生了抗拒的心态?景雯走在离开学校的柏油路面上,迷惘地询问着她自己。
他的外表就像典型的殷家人那样,冷淡矜持,仿佛对任何事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在他还有一颗火热的心和对生活的热情。
他继承了父亲的外表,可却有着同他母亲一样的热情。杨怜柔是吹进殷家的一阵旋风,虽然无力改变殷家一贯的传统,却把她强烈的性格遗传给了她的儿子。
现在亚伦正渐渐表露出他的野心,还有他要改变一切的强大意志。可景雯却认为他的方法错了,他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让他和殷伯伯之间的冲突升级,对整个帝威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只要殷伯伯一句话,整个竞选结果根本无法生效。
亚伦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究竟要做什么?这就是让她激烈反对的原因,在看来简单的竞选背后,她总觉得他有更加不为人知的目的隐藏在这次竞选之后,他高深莫测的神情里有着让她害怕的一种光,一种她现在还无法明白原因的可怕光芒。
她害怕那光芒到最后不能照亮别人,反而烧毁了他自己。加快步伐,她心脏掠过一丝痉挛,她得赶紧去殷家,或许殷伯母会给她一些建议。她真的感觉到混乱了……开始她以为自己今天的行为是正确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又有些茫然了呢?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走到校门口时,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吱呀”一声停在她面前,殷亚伦毫无表情的脸从摇下的车窗后面出现。
“上车。”简单而命令的话语,正是他向来的语气。
她早就习以为常,抿了下嘴角,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还在等她,胸口还是窜过丝丝甜蜜。虽然他的口气恶劣,可他还是把车停在她面前,隐忍着怒气,等待她上车。四周的许多同学都停下来看着他们,景雯赶紧打开前座的车门,优雅地坐了进去。
他的车子立刻飞驰而去,冒出一缕强悍的尾烟。
瞥一眼他如石头般坚硬的表情,她感觉得出他在生气,愤怒的表情虽然没有显现在他眼里,却显现在他身体周围,强烈地诉说着他的气愤。
“你对我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吧?”景雯轻声说,目光直直凝视着前方。
殷亚伦下颌的肌肉仿佛绷得更紧了,“没有。”
“撒谎。”景雯的视线扫过他的脸,“你明明是在生气!”
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悦,被人看透的不悦,但立刻又恢复常态,“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那样做,公开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她沉默着,搜索着合适的语言:“我说过我并不支持你这次竞选的计划。”
“你是我的下属,如果我决定了这样做,难道你不应该服从安排吗?”他双眼直视着前方路况,神情冷硬。
“我希望我可以,可是……可是我并不是你的傀儡。”
说得好!用力踩下刹车,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冷冽的眼眸扫过她的脸,“我过去在禁锢你的意志吗?”
他的表情让她觉得害怕,他从来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平时的他也是冷漠的,但却绝对不是可怕的。可现在她却发现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除了有可以冰死人的寒冷外,还有巨大的压迫力,她颤抖着喃喃低语:“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愤怒地抿紧双唇,“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或者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要么你可以选择站在我一边帮助我,要么你也可以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否定我,那对我都没有任何影响。”
她静静地瞅着他刚毅的侧面,一抹哀伤的情绪却攫住她的心,“那对我都没有任何影响”,他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她身边,那是她无法忽略掉的声音。
他的神情紧绷,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知道了。”她以此刻可以伪装出的最大冷漠声音回答,不想提醒他,是他一直都把她排除在整个竞选之外,也难怪她的支持与否对他并不重要,“可是你也应该听见一些不同的声音。”
“或者。”他似乎满意地点头,其实他知道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他怀疑他们有可以解决的那一天,除非……一个念头闪过他脑海,他发动汽车,决定暂时先忽略它。
景雯不再看他,而是把视线转向窗外的风景。深秋了,落叶满地,天空中还有不断翩翩飞舞的黄叶,这是他们最后在这个世界上展示美丽的机会。她被那些旋转的节奏所吸引,呆呆地凝视着它们在风中的优美舞姿,知道那是它们的绝唱。
一天后,景雯拿到一份选举最终结果的文件,还有殷亚伦下一步的计划。当天下午,全体干部都必须参加他召开的会议,讨论接下来必须实施的方案。
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殷亚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特别是那份竞选项目,文件上很清楚地写着:凡是入围的八名选手,都必须完成以下任务。
(1)规定时间里(本学期末)建立一个娱乐性质的社团,八人不得重复,以吸收会员最多者为优胜。
(2)在规定时间里(本学期末)举办三次大型活动,内容不限,但最少要发动两千人参加,以受到最多好评者为优胜。
(3)定期举行校际联谊会,与外校的其他社团结成友好关系,发展最多者为优胜。
(4)对学校任何现任制度提出合理建议,并能提供具有可操作性的改革方案,由评委会成员认可最多者为优胜。
(5)对学生会一年的工作制订具体而详细的计划,包括各部如何协调、募集资金及合理预算,由评委会同意评定。
以上满分为100分,每项总分为20分,预赛成绩将作为参考成绩适当考虑,评委会成员由现任学生会竞选特别委员会执行。
她的目光离开这份公告内容,再次看向另一张有着学生会特别委员会成员的名单,一路扫过,愕然发现她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她这个一直被他排斥在外的人,怎么突然会有了监督评定的权利?
而且这份计划,这个方案……他到底准备干什么?
下午开会的时候,她提出了她的质疑:“现在学校的社团数量已经达到饱和的状态,多年来一直运行良好,忽然多出八个,会不会影响其他社团的正常活动?而且以参加人数的多少为评定标准,可能会引起不良竞争。”
殷亚伦抬头看了她一眼,“所以每个社团我们都会派一个委员会成员进行监督。”
他明显地对她的问题不以为然,她抿紧嘴,毫不气馁地继续说:“还有举行大型活动这一条,没有任何限制与方向,会不会造成校园的混乱?两千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就要看几个候选人的能力,看他们是不是可以选择好的活动方案,并且有足够的组织性可以让活动圆满结束。”他继续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如果他们选择不当那该怎么办?”
“景雯,你的这些担心我们都想到过了,他们举行活动前必须经过学生会的批准,如果是不适合我们学校的方案,我们绝对不会采用。”陆菁在亚伦严厉的注视下,面带微笑地抢在他之前回答。
“但是我们又怎么能确定是否真的对学校有利呢?毕竟我们学校举办的大型活动一向都是一些竞赛类或者学术类……”
“你是认为我们大家全都没有判断力吗?”亚伦忽然犀利地诘问,他平生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具有进攻性,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他偏偏只觉得愤怒。
她蓦地白了脸,依然勇敢地直视着他,“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我们就来讨论一下具体的人员分配和平分标准……”他转向另一边,不再理睬她的问题。
深吸一口气,她可以感觉到周围人同情或者鄙夷的目光,她却不依不饶,以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执拗心情开口说话:“亚伦,你不要忽视我的问题,我只是希望把所有情况都搞清楚,你不要以为校长没有权利约束你就可以擅自枉为,董事长马上就要回来……”
她居然搬出他的父亲来!亚伦脸颊边的肌肉痉挛地抽动一下,他厉声说:“有任何事都由我扛着,这个学校的制度太过老套,老套到了该改革的地步。那些百年来必须遵守的各项准则只会把人变得迟钝、木讷而毫无朝气。”他提高声音,凛冽的眼神扫过全场。
“你太武断了……”她被他难得形于外的怒火所吓到,瞬间无言以对。
“改革总是需要冒险,按部就班又何必改变?”他环视四周,“这里每个人都赞成我的意见。”全场静默,他露出胜利的笑容。
“我不赞成。”这句话是这个星期来她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即使现在她明白了他的目的是想要改革学校的制度,“这个学校的制度虽然古老,但多年来都被证明是正确的理论。比你想带来的混乱而言,它或许呆板,但还是可以培养出正直有用的人,改变有的时候未必是前进。”不知不觉,她将心底的想法完全表达了出来。
“整天不思进取,只会规矩地守着那些条文,听从父母家族的安排,婚姻、事业都不由自主,成为没有思想没有见解的木偶?”他的声音如暴风吹过,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她有片刻错愕与惊悟,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他话里的含义,他在说他自己,他不愿意成为那样一个人!
他再次紧逼,“或者你愿意成为这样的人?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有家族的意志,从不明白自我两个字的真正意义……景雯,你想要那样吗?”他挑衅地扬起一边浓眉,眼神晶亮。
“我……”她环顾四周,看见一张张愕然的脸,她垂下眼眸,“我想我并不适合坐在这里,我愿意退出。”
“随你的便。”他毫不迟疑地挥手,表情冷酷。
她缓缓站起,推开身后的靠椅,泪水刺痛她的眼,威胁着要夺眶而出,她仓皇地低头,“对不起……”带着无法压抑的情绪,她急急地冲出了会议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