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并不是热爱生物学的老师,不是吗?”苏藐藐一刻也不放松地盯住骆青的眼睛,“只是因为单纯喜欢收集蜘蛛网,所以才看着它们,这些与生物学之类的东西没有牵连——我说错了吗?”
“……”骆青轻声说,“没有说错。”他看着苏藐藐,温暖地笑了,“我喜欢看漂亮而精致的网。”
“那天说是想做蜘蛛的……你……想进到网里?”
“啊?”
苏藐藐沉声地问:“想走进狭小的网里,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吗?”
“……”
空中有鸟喑哑的叫声,树的叶子沙沙地在摇曳。骆青转开头笑了,没有说话。
苏藐藐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蛛网:“其实有个问题,让我一直觉得很迷惑。昆虫应该不全是盲的,为什么会撞进网里呢?”
骆青勉强地笑了笑:“紫外线的关系。有研究说,蜘蛛网可以反射紫外线,蜘蛛根据地点不同而调整反射结点的数量,昆虫就会误以为那网是蓝天而冲上去。蜘蛛实在是大师啊。”
苏藐藐直起身子:“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对于昆虫来说,这张网也许是隐形的。”
骆青茫然地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以为蜘蛛网之于昆虫,好比人际关系之于人。人呢,看不清人际的网、看不见牵连广泛的事态……”苏藐藐停了片刻,才笑着问,“我对骆老师说这些,是不是有点造次?”她看向骆青,“毕竟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密切到可以对你说这些的程度。”
骆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没……关系的。”
“呵。”苏藐藐问,“骆老师要收藏这张网吗?”
骆青点头,讷讷地说:“是的。以前养过迷宫蛛,不过并不如野生的好。”
“嗯?”苏藐藐挑了挑眉,“你可以把这细软的网取下来粘在木板上吗?”
“可以吧。虽然有时候也会失败。”
“是吗?”苏藐藐仔细地看了看骆青的手,“那么,做给我看好吗?”她难得地浅笑,“我很期待。”
“啊……是。”骆青紧张地说,目光转向蛛网,“对不起,迷宫蛛,要麻烦你重新编织新网了。我想要你的杰作。”带着歉意双手合十,骆青说完后,从袋里取出老大的木板,“请你帮我举一下,可以吗?”
“这是我的荣幸。”藐藐说着举起木板。
她与他,一板之隔。
她在这边,凝视这并不能穿透视线的屏障。
他在那边,把他的眼力和精神贯注在这屏障上。
山林愈静。
拈丝一缕缕,绕得心牵连。
好生良久。怎生良久?
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苏藐藐悄无声息地对木片板吐了口气:“怎么样了?”
“啊,快了。不好意思,很累吗?”
“倒不是很累……”苏藐藐淡然地说,“但是,我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好的声音。”
“不好的声音?”
苏藐藐回头张望:“你知道马蜂是什么时间猖獗的吗?”
骆青谨慎地牵过网,用特制的胶水固定在木板上:“现在的城市,因为没有四季变化,已经很难说什么时间什么生物比较猖獗了。为什么问这个?”
“为什么?”苏藐藐回头,看着远方,“当然是因为它现在正冲过来啊。”说完一偏头,让开一只凶猛扑来的马蜂,由得它一头撞在木板上,手却丝毫不动,“马蜂也生理紊乱了吗?怎么看起来都不对劲?”
“马蜂?”骆青的手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放,“苏藐藐,有没有事?”他忘了手里牵着好长的丝,慌忙探身,摆出如临大敌的气势,大声问,“你有没有事?”
“网……”苏藐藐看骆青手里被抽得老长的丝,话没说完,骆青扬起了手,一片乱打,“马蜂走开!”眼看那丝就这样被抽得断了开来。果然柔韧都是有限度的。苏藐藐叹了口气。
那马蜂老大的个子,哪里吃得亏?当即冲过来就是一下子。然后它绕过木板,洋洋得意转了两圈,飞跑了。
骆青急切地大声问:“你有没有事?”
“没有事。”苏藐藐依然不放开木板,“你先别担心我,手怎样了?”
“啊?”被她这么一说,骆青才觉得手背上火辣辣的一阵痛,他忙不迭地甩手,“啊,好痛!”
苏藐藐再叹,小心把木片板翻过来看:“啧。”
彻底完蛋了。先前被骆青拽开的不说,这迷宫网居然没能迷住马蜂,还被马蜂意气风发地留了个大洞:马蜂到此一游。苏藐藐放下木板,“三十七分钟。”
骆青内疚地说:“对不起,若我刚才能再冷静些,就不会这样。”
“……”苏藐藐没说话。因为她侧着脸的关系,骆青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在衣袋里翻着什么。
“你……生气了吗?”骆青试探地问,神情就像闯了祸,等待父母惩罚的孩子。
苏藐藐转过身子,走到骆青的身边:“把手伸出来。”
“手……”要打手掌心?
没有骆青想像中的责备,一双凉而柔滑的小手握住了骆青的手,然后轻巧地把一块创可贴覆上马蜂作恶的痕迹:“我不知道创可贴有没有作用,但我身边只有创可贴了。”
苏藐藐轻声说着,缓缓地抬起头。
骆青第二次这么近看这双眼睛,觉得它依然如同雾蒙般地迷茫……却如此地……如此……
骆青突然转开头:“不……那个……谢谢……反正市民都打过全面抗毒素了,没关系啦。都怪我笨手笨脚,又不冷静,才会……”
“所以,我才要谢谢你。”
“啊?”骆青惊讶地说。
苏藐藐懒懒地说:“为你的不冷静,非常谢谢你。”她歪头看着骆青,“那么现在……怎么办呢?你该不会想等这里的迷宫蛛把网补好后,再继续收集它吧?”
骆青嗫嚅着说:“当然不是。”他带着抱歉的神色看了看那张网,“我对不起它……把它的网……我想另外再找一张。山林里的迷宫蛛很多。”
“是吗?”苏藐藐还是淡淡的,眼睛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定定地看向骆青,突然微微一笑,“那么,现在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少女悠闲地转身迈步,“走啊。”
听到她的话,骆青愣了愣,赶紧跟上苏藐藐极快的步伐,“苏藐藐,你……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吗?”他大声问。
苏藐藐懒懒地回答:“问这种问题,你不觉得失礼吗?说我奇怪……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你也这样觉得?”
“因为你居然都不质疑我的爱好,都不觉得我的爱好古怪,并且愿意为我寻找蜘蛛网。”骆青语无伦次地说,手大力地挥舞,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并且伴随着气喘——她走得真快……
前面的少女淡淡地回答:“一个男巫喜欢收集蜘蛛网,有什么好奇怪的?”
“男……”骆青苦笑了一声。“男巫”这个奇怪的定义,他要怎么纠正啊?正想着,前面的苏藐藐却忽然停了下来,眼看两人就要撞上了。“怎、怎么了?”骆青拼命刹住步子。
“山林里果然很多。”苏藐藐低声说。
“啊?”
苏藐藐示意他看向前方:“喏。”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繁茂的野草丛上,一个更为完美复杂的迷宫蛛网豁然开朗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啊……”看清楚那比先前更庞大的结构,骆青兴奋得大叫起来,“好漂亮啊!”他走上前去跪下,热切地注视着那张庞大的网。他的膝盖立刻被地上的污泥打得湿润,但他却丝毫不察觉。
“你是小孩子吗?”苏藐藐却并不觉得好笑,只是问,“要我帮忙举木板吗?”
“啊,不用。这张网的后面紧靠着树干,可以把板卡在上面……”骆青小心地举起木片板卡进树身,但动作却突然僵在半空中。
他的右手被马蜂戳了以后,一直麻麻地痛,而且已经开始肿了。这种状况连灵活运动也不可以,哪里可以做到摘取蛛丝这样细密的工作?
“啊……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网……”骆青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看来只能放弃了。”他把右手重重地垂下。
旁边一只手却出乎意料地举了起来。手的主人懒懒地问:“只要把网摘进木板并粘好,就可以了吧?”
苏藐藐的眼睛专注地望向蛛网,无视骆青惊诧的神情:“借你一只手……如何?”
骆青看着女孩。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迟疑或犹豫:“你的动作很慢……我会比你更慢吗?”
“虽然很谢谢你,但是这个工作并不是随便就可以……啊……”骆青吞吐着还没说话,却已不知觉地住口,只是睁大了眼睛:手的美好已经很值得称赞……更没料到,苏藐藐的动作也是那么的温柔!拨弄起网来就如同在拨云揽月般令人赞叹!
那双手莫非是曾经缝补银河的那一双吗?骆青有些发呆,不得不承认,她比自己做得更漂亮。他迟疑地问:“苏藐藐,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没有。”苏藐藐甩了甩头,温柔的发丝擦过骆青的面颊。她问:“你的左手为什么还不来帮忙?”
“是的!”骆青慌忙抬起手。
一小时又三十四分钟后——
苏藐藐用袖子擦去额头上晶莹的汗水,直起身子。
“呼。”她喘了口气,感觉到身边骆青的目光是那样的崇拜——崇拜到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步。因此,在骆青双手奉上手帕、大声说“苏藐藐你这个奇怪的女孩子真是了不起”的时候,她却稍微觉得有点郁闷。
就这样,曹氏山的“迷宫蛛网”收集到了!